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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
八月辛卯,大金与喀喇沁部议和定盟。不久,哲哲诞下一女。
乙卯,刘兴祚纵火烧了自己的屋宅,自缢而亡。并在家中留下两封遗信,一封留给了萨哈廉贝勒,另一封留给自己的妻子。
皇太极收到了刘兴祚自缢的奏报,并看过他的遗书后,未有怀疑,只是甚觉惋惜,并准许了他要远葬故土的遗愿。
九月庚申,皇太极徵外籓兵共征蒙古察哈尔。冬十月辛卯,大胜而归,还师,获人畜无算。
至此,察哈尔部被金国吞并,辽河套以东蒙古地域尽收囊中。林丹汗仅以宣府边外以西的河套和土默川一带为领地。
壬寅,皇太极班师回到盛京,征衣未卸,便去到崇政殿去会见朝臣,处理积压的政务。
他大步迈入殿中,只见朝臣无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见他入殿,才齐齐跪地道:“恭迎大汗凯旋——”
皇太极踔厉风发地坐上汗座,接受朝拜后,正襟危坐问:“何事惹得你们交相接耳?”
底下的汉臣们皆面色难看,不敢作声,就连一向泰然自若的范文程,也是眼神闪躲。
皇太极扫了一眼众臣,点名道:“鲍承先,你说——”
鲍承先不敢担待,出列道:“回汗王,收到明地影士奏报说……说……”
“说了什么?”
“说那刘爱塔没有死,而是诈死判明,赴宁远投靠了袁崇焕——”
皇太极勃然色变,“这消息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有人亲眼看见刘爱塔在宁远城,用旧名刘兴祚,还赐封了官衔……”
“好一个刘爱塔!好一个伍子胥!这下看来,原先复州之事,也是我错信了他!”
皇太极大发雷霆,联系起之前的种种来,是恍然大悟。刘爱塔身居高位,叛变投明,若不严惩,恐难为戒,他毫不犹豫的下令道:“来人——立刻去金州,将那刘爱塔的家人都给抓来,统统下狱论死!严审其是否还有余党!”
“是——”
正黄旗的亲卫领了命去办,那鲍承先却并未退回列席上。
皇太极原本打了胜仗,一点凯旋的喜悦都被搅和了,隆声问:“还有什么要事,一并说来。”
鲍承先回头朝那范文程对了个眼色,也不知是当讲不当讲,结结巴巴道:“回汗王,还有……就是……袁崇焕在宁远纳了房妾室,月前送了份书礼来……”
皇太极面色一凛,“递上来。”
范文程将那书礼小心翼翼地呈上去。皇太极看见纸上“范氏”二字,是恼羞成怒,气上心头,难以自持,扬手就将那矮案掀翻在地,便甩下群臣,扬长而去。
殿中的鲍承先吓得没了魂,没得皇太极的旨意,跪着也不敢起。
代善见状,才出来主持大局,安抚众人散朝。
范文程走出崇政殿,身旁的鲍承先整理着朝服,发牢骚道:“今天真是倒了霉了,汗王点谁不好,偏偏点到我!这袁崇焕写信来,也不是第一次了,汗王至于动这么大的怒吗?”
袁崇焕这才官复原职,便急不可耐地给他这样一计下马威,分明是想激怒他。虽然知道他素来自有方寸,不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但总是有几分放心不下。
范文程没空理会鲍承先的抱怨,急匆匆地去寻皇太极,先是去了汗宫,后又去了城楼,皆不见其身影。直到瞧见了急匆匆的正黄旗亲卫往校场的方向赶去,范文程才有了眉目。
箭场的牛毡靶子上已经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竹箭,皇太极却是发了狠,三矢一弓,飞快地拉着弓,间刻不停。
卫兵们也不知他这是在发哪门子的火,总之个个都噤声在后头立着,神色惶恐。
豪格也在一旁,喊了好几声“父汗”,也不见他答应,好不容易逮见范文程来了,赶忙向他求助:“范学士,你快劝劝我阿玛吧……这样射下去,别说人了,弓也吃不消啊!”
“汗王是想发泄一会儿,发泄完了,自然就好了。我在这儿守着他便是了。”
豪格也知悉,他这样喜怒无常已不是一两日了。自己还要练兵,唯有叹着气走了。
范文程立在皇太极身后,慢条斯理地劝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袁崇焕装模作样送来书礼,正是这个意图。他看准咱们打算转战辽河套以西的战略,才这样大张旗鼓来引诱咱们,还请汗王克制情绪,不要意气用事……”
皇太极将弓摔在地上,怒不可遏:“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每一样都不共戴天,我还要怎么忍?就算是将那袁崇焕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
“要杀袁崇焕,其实可以有很多法子,汗王足智多谋,不克宁远,也能另辟蹊径。”
范文程知道,以皇太极的谋略心智,即便不用他道破天机,他也定能觅得解决之法。而他需要做的,不过是在适当的时候加以提示罢了,这也是文臣谋士的职责所在。
“汗王,她这样做……是用心良苦。她想以这种方式给我们带来消息,给我们暗示。”
“可我宁愿她不要这样做,我宁愿……她做这些,都不是为了我。”
皇太极失魂落魄道:“否则……我如何能原谅我自己?”
她曾问他,如若有一日,要在天下与她之间做选择,他会如何决断。
而真的走到了这一步,她却狠绝到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
他曾经同她立誓,若是无法信守承诺,就罚他一辈子都爱不到她……没想到,竟会一语成箴。
这分明是老天的惩罚,惩罚他一次次辜负她,一次次令她置于险境。
如今,她委身嫁给了别人,还是个他竭尽全力也打不赢的宿敌!
看见那封书礼的瞬间,他真是恨不得立马就杀到宁远去。
他如今是汗王,只要他一声令下,何人敢不从?但,也正因他如今是汗王,他必须权衡利弊,以大局为重。
理智在提醒着他,万万不能拿数万八旗子弟的姓名当作儿戏,来冒这个险!
而他们……终究只能如此,一别两宽,各自天涯。
而这份思念,这份悔恨,日以继夜地蚕食着他的意志,令他无处可逃。
他懊恼万分,苍然回头道:“我到底……走错了哪一步?”
“汗王若真的想挽回这一切,不如就顺水推舟,给袁崇焕回信吧。”
这一年多来他的苦闷和隐忍,范文程都看在眼里。
他尽心竭力想做好这个大汗,所以从不曾流露过这些情绪,但也再未有过笑容。哪怕是远征察哈尔大胜而归的宴席上,他也只是三言两语的说过祝词后,便悒郁寡欢的离了席。
她不许他喝酒,他便滴酒不沾,却是用了另一种更为极端的方式来一缓伤愁。
“汗王,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一切都还不是定局。”
十二月丁亥朔,遗土谢图汗额驸奥巴书,数其罪。巴牙喇部长伊尔彪等来朝贡。蒙古郭畀尔图、札鲁特贝勒塞本及其弟马尼各率部来归。
二十四日,侧福晋叶赫那拉氏诞下一子,取名硕塞。
紧接着,天聪三年正月初八日,布木布泰生下了四女雅图。
然而年关未过多久,皇太极便下旨将侧福晋叶赫那拉氏赐给曾任内大臣的占土谢图为妻。
早朝上,皇太极下此谕令时,许多人都疑惑不解。这叶赫那拉氏才生了儿子,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也该母凭子贵才是,皇太极却毫不顾念情分的将她赐给给大臣,朝臣对此是大为吃惊。
代善虽知这样不合礼数,却也没有提出异议,因为他知道皇太极这样做的缘由。
他要给她留一个位置。
三位福晋,有一个位置是留给她的,无论她还会不会回来,这都是他的许诺。
正月二十八日,时隔两年,皇太极再遣生员郑信、把总任大良给袁崇焕带去一封致书。
[宁远]
崇祯元年,十一月十七日,白水县民王二首举义旗,聚众攻蒲城之孝童,韩城之淄川镇。接着,府谷王嘉胤、宜川王佐挂并起,攻城堡,杀官吏。安塞高迎祥、汉南王大梁,复聚众响应,迎祥自称闯王,大梁自称大梁王。
在连年的天灾、战乱笼罩之下,明朝各地民乱四起。而引领大明王朝走向末路的农民起义也至此爆发。
崇祯二年,正月二十一日,谕定魏忠贤“阉党”逆案,惩处入案者二百五十五余人。
三月,袁崇焕收到了皇太极的致书。
信中言:“金国汗致书於大明国执政诸大臣。我之兴兵,非藉相好之际,欲夺他人之地也。乃因辽东之臣,偏助叶赫,来侵我等,迫不得已,告天征之。若不被迫,我等小国,岂敢征讨大国耶?此皆不言而喻也。天不问国之大小,但论事之是非,故以辽东、广宁地方畀我。若非天与,辽东广宁诸坚固之城,及数万之兵守之即以我少数之兵士,何能克之?大城既得,然小城寡兵,攻而不克,故我思之,天冀我两国罢兵修好,共享太平,在此时耳!我愿和好,共享太平。是以诚心遣使,如何议和,听尔等之言。”
“真是一封声情并茂,且强词夺理的议和信。”
正当是晚膳时分,袁崇焕将这信摆在海兰珠面前,“‘我愿和好,共享太平。是以诚心遣使,如何议和,听尔等之言……’若是让他把广宁、辽沈、开铁一并归还于明,皇太极也能答应吗?看看,我不过是纳你做了妾,他就急成了这样……”
海兰珠面不改色地喝着汤,扫了一眼那书信上熟悉的字迹,淡淡道:“在宁远连连受挫,不诚心议和,还有别的法子吗?”
袁崇焕见她一缕发丝滑落下来,险些缠进碗中,下意识地就伸手替她别到了盈盈玉耳后。
“谢谢。”她含笑道。
谁知没过一会儿,她的发鬓又松散了下来。
他瞧得心里痒痒的,遂道:“这样麻烦,不如将发丝全数挽成髻,岂不更利索?”
海兰珠在这宁远府也没有贴身丫鬟照顾,每日起居都靠自己打理,从前都是下人帮忙收拾的,自己哪里会绾发弄簪。
于是她笨手笨脚地将头发攒成一束,拧了几圈,盘成一个圈,然后插上发簪,就勉强完事了。
袁崇焕看得连连摇头,“还是让我来吧——”说着便起身到她身后,以手为梳,替她整理着头发,不忘喃喃道:“从前在老家,别的不会,倒是常常帮夫人绾发。”
她局促不安地坐着,也不敢迕逆。
“一个女子家,不知如何绾发,我倒真是见所未见。还是我的妾侍,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是我愚笨……”
“你才不笨,你分明是这宁远城里最聪明的人。”他给她梳了个普通的挽髻,指尖无意擦过她细致的脖颈,“你只是故意装傻罢了……”
“大人谬赞。”
她疏远地说完这句话后,一时冷场。
袁崇焕见她已餐罢,不忘提起正事:“皇太极苦心孤诣地派了使臣来,带来一封不痛不痒的议和信,无法是想探知你的消息……这几日,便让这金国使臣好好瞧瞧咱们是如何恩爱,回去也好复命不是?”他神采奕奕地挽起她的手来,“走吧,随我去巡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