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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极微愣一下,见她笑靥如花,转瞬便收回神来,“你喜欢就好。”
他执起她的手,“这里只是前殿,我带你去寝宫看看。”
这座“碧落阁”,从三年前便开始动土,坐西朝东,殿门前是十八级石阶。他选这个座向,乃是东宫福晋,元妻居所之意。即便是得知了广宁的噩耗,他也未曾勒令停工。别说是一座宫殿了,四处征战,万贯家财,若是能换得她一笑,也是值得。
从科尔沁回来后,他便马不停蹄将这里布置起来,家具饰物一并俱全,只差一个女主人。
如今她来了,才算是圆满。
“姑父,这个瓷瓶真好看!”
“还有这床锦被!”
她欢欣鼓舞地四处转悠,不时地在床榻上打个滚,又去翻翻那柜子里的藏书,最后驻足在了一挂字前头。
“故国残月,沉入深潭中……”
她喃喃地念着。
他负手走到她身侧,接下去念道:“重如那些石头,你把词语垒进历史,让河道转弯。”
“这是一首诗吗?”
“嗯。”
海兰珠看着那卷轴上的字迹出神,“这首诗……是谁写的?”
“若我说,这是你写的呢?”
皇太极凝望她。期盼着能唤起她一丝以前的回忆来。
“为什么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她苦恼地思索着,“好奇怪,而且……我明明从来都没有学过汉字。”
“听你的阿哈说,三个月前你大病了一场。这之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我只能记得十三岁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成群的男人来给阿布送聘礼,阿布最后决定把我嫁去察哈尔。我记得那天额吉抱着我,大家都很舍不得,我坐上了轿子,后来……后来就记不清了。”
“你可还记得,曾见过一个喇嘛?”
她茫然地摇头。
皇太极暗叹,当日莽古斯给他来信,说她醒了之后,真如大夫所言,罹患了失心疯。失心疯此症,在书籍在记载不多,但却有迹可循,但大多病情是无疾而终,也有不治而愈的案例。然而汉医文化里头,对此症几乎是束手无策的,只能靠亲近之人开导,加一些中药调理。萨满中倒是有不少巫术能治愈,放血做法等等,手段都对病人有所损伤,他哪里忍心让她去冒这个险。现在看来,她约莫是把记忆里伤心的部分都给抹去了,包括他们曾经谱写下的故事。
是啊,想来他留给她的,多半是遗恨吧。这就是为何,她记得那夜里观星的美好,却不记得生离死别之痛;她记得‘昨夜星辰昨夜风’的初遇,却不记得这个最终是没能如约接她回家的他。她从不曾要求他什么,不求名分荣华,唯一只要他保褚英一命,他却没能兑现承诺。她在明地生活的那六年,到底吃了多少苦,他不曾知道。她患了金疮痉,他不仅没能陪在她身旁,却将她送入虎口。广宁一战,他以为是万无一失,结果还是负了她。一次次令她以身犯险,说是爱她,然而他却是最没有资格留在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他曾想过,或许起初将她从沈阳接来赫图阿拉,就是错误的开始。这一切的起因,只是他的自私。那时的他还太过年轻,见范家有难,便抱着私心,跟范文程商议送她去赫图阿拉,只因想将她留在身边,再续前缘。他这样擅自决定了她的命运,到头来却没能保护好她……如果没有这一切,或许她如今,已嫁作人妇,觅得一良人,过着她所向往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平淡却安然,也好过搅进这城中的纷争来。
“记不起来,就罢了。”
他柔声说道:“前尘俱往。往后的日子还长呢,我们有的是时间,把你丢了的那一魄找回来。”
她突然有些哀伤地说道:“这座宫殿真的很美,就像琼楼金阙,我喜欢得不得了。只是我想了想,姑父要送的人应该不是我吧?”
“为何这么说?”
“这份收到礼物时的惊喜我已经享受过啦,所以我想了想,还是应该跟你说实话比较好……我是海兰珠,不是布木布泰。要嫁给你的人是我妹妹布木布泰,不是我……姑父你找错人啦。”
皇太极失笑。只见她像是做错了事一样埋着头,耳朵都红了。也是,如今对她而言,他只是她的姑父而已。他这样贸然地带她来这里,难免会令她手足无措。
“我没有找错人。这座宫殿,从一开始便是为你而建造的。”
她粲然霁颜,盈盈道:“真的吗?”
他从怀中掏出那河灯的残骸来,小心翼翼地用锦布包裹好,递到她手上,眼中是柔情似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河灯……她脑海中残缺的片段突然完整了起来。
原来是他……那一晚,在河畔边,是他撞见了她。后来他把她带去了营帐里歇息,还送她回到了科尔沁。原来今日,并不是他们的初遇!
“姑父,我记起来了……是你送我回的科尔沁。”
“以后,你会一点一点,慢慢都记起来的。”皇太极宠溺地说道:“即使记不起来也不打紧。还有我,该记得的,我永远铭记在心。”
海兰珠只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很不同。以前在科尔沁,每天都很很多男人慕名想要一睹她的芳容,毡帐外头排成了队。他们的眼神里有炽热的仰慕,也有粗鄙的垂涎,却没有一双眼睛,像他这样,那样深情,那样迷人……却又带着些许哀伤和隐忍,好像原本饱含了千言万语,却终究只化作一目柔情。她看得痴了,沉溺其中也不自知。
“还有一个人想见你。”
他安抚她坐下后,殿内走进来一浅青色布衣的男子。
海兰珠见他一脸忧思重重,上来便问询道:“范姐,你……还记得我吗?”
她望着眼前的人,想了一会儿,才摇头道:“你为什么要喊我‘范姐’?我看起来很老吗?”
范文程一时语噎,转念道:“叶君坤这个名字呢?你可还记得?”
海兰珠面对他的发问,有些发懵,怯生生地向皇太极投去求助的目光。
皇太极将她护在怀里,安慰道:“别怕。他叫范文程,是我的挚友,懂些医理,或许能帮忙看看你的病症。你大病一场,这些问题,都是为了确认你是不是痊愈了,以免日后留下些什么后遗症。”随后朝范文程使了个眼神,暗暗摇了摇头。
范文程会意,只好不再追问,配合道:“对,我算半个大夫,以前……我给你瞧过病。”
听他这么说,她才收起了戒备的神色。
范文程清了清嗓子,问道:“你知道今年是何年何月吗?”
“天命十年啊。”
“你的生辰呢?”
“十月二十五。”
“哪一年?”
“唔,不记得了……”
皇太极听后一愕,却未有多言。
“那——这块陨石呢?”范文程指着皇太极腰上挂着的玉坠问道,“这块石头,你还有没有印象?”
海兰珠看着那串玉坠子,脑子里一片空白,呆住了。
范文程见有了起色,遂道:“劳烦四贝勒摘下来一用。”
皇太极将这珠串递到她手上,这是他在广宁的灰烬里捡到的,一起的还有他们定情的匕首和戒指。他都随身带着。
只见她刚刚碰到那石头,骤然变貌失色,慌张地将那石头甩了出去,栗栗危惧地缩在一边。
皇太极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连忙赶去将她抱在怀里,轻抚着她的头道:“没事了,没事了……”
她盯着那块掉落在地上的石头,有如见到了魔鬼一般,瑟瑟发抖,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不放。
范文程去将那陨石捡起来,检查了一遍是否完好无损后,担忧地望了一眼她,随后对皇太极说道:“四贝勒,借一步说话。”
皇太极点了点头,将她安顿好后,才走出了寝殿。
范文程一直在外头踱步,神态惴惴不安。
“正好,我也有话跟你说。”
皇太极将方才的情况都跟范文程细说了一遍,然后补充道:“方才她所说的生辰……并非是她真正的生辰。”
“什么意思?”
“海兰珠的生辰八字,我跟宰桑要过了,并不是十月二十五。十月二十五,是范筝筝的生辰,我绝不会记错。”皇太极百感交集,“因为……跟我的生辰是同一天。”
“这说明,她并不是全都忘记了。”
范文程论断道。无独有偶,她对陨石有如此大的反应,分明是碰到陨石的那一瞬间,看见了什么。那块陨石里头,有着唯独她能看见的幻境。
“大夫说这是失心疯,心智缺失,才会这样的。你不是懂些洋人的医理吗?你怎么看。”
“医理上来说,是脑部化学平衡变化所驱使的……我这样说吧,她的病症,是记忆缺失,精神失常,一般是受过了巨大的刺激,才会对外界反应失常。”
在现代的话,应该叫做“神经紊乱性心智缺失症”,精神科疾病的一种。她现在的情况,比他预想中要复杂得多。如果她无法恢复记忆,或者说令她的意识在这副身体上苏醒过来,只怕他此行……会是无果而终了。没办法测量,就没办法唤醒昏迷的她,一切都还是“薛定谔的猫”状态,没有改变,也不会有结果。
皇太极忧心如煎地问:“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范文程摇头,“说到底,我不是个大夫。只是这个病,恐怕搁到神仙那儿,也是束手无策。只有慢慢开导,慢慢调理。”
“既然如此,就不要逼她了。”
皇太极的脸上是愁雾漫漫,“我不想再看她受苦,只要她能好好的,就算是心智缺失,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