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死的那一年第87节

浮生醉梦三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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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明玥颇有些不自在,那种被陌生人轻薄的感觉又来了,她侧脸避之,正要开口,就听低沉的嗓音附在她耳畔说着:“我服侍阿玥去风吟池泡泉可好。”

    桃色粉面腾起一阵热浪,这含凉殿外的水车大抵是要换新了。楚明玥向后躲开,下意识往窗外水幕看过去。

    含凉殿曾是她夏日最喜欢呆着的地方,其次就是含凉殿后边的风吟池,池子里引过去的山泉水,池汤是露天而建,四周被两人高的假山石围着,再无其他遮挡。

    曾经,她常清退宫人,泡在汤池里一呆就是半个时辰,也曾披一袭辍着铃铛的红绡纱小指勾他腰间的白玉带邀他同往,次次被他拒绝。

    思及此,楚明玥心底那点羞涩登时烟消云散,冷眼推他,起身往殿外走。

    宣珩允看她神色不对,知她是想起了过往,心下一凛,当即不敢再胡来,赶紧追上认错,“阿玥莫闹,往后你不高兴的事我一句不提。”

    “陛下的往后与我有何干系。”楚明玥驻足回望,自觉说得严厉,可话出口,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怄气。

    她才不是欲擒故纵,仅仅是方才突然清醒,不应该与此人不清不楚得胡来,和离了就是和离了。

    宣珩允两手扶着她双肩停在楚明玥面前,压低眉目沉沉注视着她的眼睛眯眼笑,“可我偏要和阿玥有关系。”

    桃花眸里装着一潭醉人的沉酿,星眸闪动间,最会蛊惑人心,楚明玥强迫自己切断与那双眸子胶着在一起的目光,再次抬手去推他的手臂。

    手送出去,被他顺势握在掌心,倒像是故意投怀送抱一般,楚明玥气得咬着贝齿抽回手,这人怎么成这样了呢,瞧着怎就不像病好了呢?

    难道,本来的面目就该如此?

    “宣珩允,这才是你?”楚明玥复又对上那双眸子,带着不解和审视。

    “不,”宣珩允收回手臂,转身坐到那张扶手椅里,姿态矜雅得斟茶,神态已然恢复俊儒清贵之气,“不是宣珩允,是宣九,阿玥又叫错了。”

    斟好茶,他拉楚明玥在对面坐下,把降暑凉茶推到她面前,肃声低喃道:“阿玥不喜我胡闹,那就不闹了,快喝杯凉茶,莫染上暑气。”

    茶香扑面,喉咙里就真得似烧着了一般,夏日里策马赶路,是真的难受。

    楚明玥两手端起茶盏,低头慢啜,两根似葱玉的食指微微翘着,甲盖上朱红蔻丹掉一半,却丝毫不败其风华,那两抹不规则的红晃在宣珩允的视线里,漫不经心挠得他骨髓里都是痒的。

    茶案临圆窗摆放,二人相对而坐,窗上青色竹帘落下一半,挡尽屋外刺辣的日光,屋檐上落下的水幕“哗啦啦”落入水渠,又被吱呀呀转动的水车再一次送上琉璃檐。

    夏日里听窗外的动静,美好得就似丝竹乐声。

    这样安宁的时刻,宣珩允许久没有感受过了。或者说,曾经,他从未有一刻像此时这般安宁。

    耳畔再无呼啸风吼,脑海里云卷云舒茫茫无边际,再无多余的声音,再无汹涌潮汐。

    曾经的他,当真是个傻子。宣珩允眉目溢笑装着对面的明眸娇容,只遗憾曾经浪费那么多时光。

    楚明玥放下茶盏,抬眼撞上那双蕴着春华的眸,心跳猛的乱了两下。自他从大邺府的暗室里出来,自己这是怎么了。

    好在宣珩允未察出她眸底闪过的莫名情绪,又为她蓄满一杯茶水,道:“正好你过来,沈府那边我已命人搜查过,所有证据皆在书房,对于沈从言,我想交给你处置。”

    楚明玥的视线移向他清致的下颌线,未多思索,“听闻陛下已寻回真正的沈伯父遗子,自然是要为沈家子恢复身份,至于他,古纥王族欺我宛朝,蒙蔽父亲,这笔帐自是要和古纥算的。”

    “至于父亲,陛下无需顾忌,父亲不是心胸狭隘之人,若他还活着,绝不会为未识清人顾忌颜面而替那人掩盖恶行。”

    “那人之罪,陛下须按宛朝律法严惩,以儆诸藩。”

    她的声音似山岚风轻,字字句句不涉半分私心,所说皆为朝廷考虑、为沈家子考虑,这,是楚家女儿,是奉化帝倾尽皇权成就的昭阳郡主。

    宣珩允望着女子,若她生是男儿,先帝何必要从他们这些皇子里选传袭人呢。

    “他的遗体,我让人暂放冰棺,你可要一见?”宣珩允问。

    楚明玥黛峰轻挑,“不见,他既不是沈伯父之子,往日种种皆随云烟去,他的死,是咎由自取,我不会愧疚,亦不欠他。”

    宣珩允暗自松了掌心手指,皇袍之下绷紧的身体倏尔放松,她没有遗憾,那便好,他惟怕此事累她心神。

    他倒是忘了,昭阳郡主惯不拖泥带水,比如要和他和离。宣珩允垂眸浅笑。

    孙太医应召而来,崔旺引人入殿。

    楚明玥骤一见孙太医,忽而愕然,后才记起是她要传太医为宣珩允诊病的。

    孙太医步入殿中,抬头看见楚明玥端坐在案,一时恍惚竟不知该唤娘娘还是郡主,“娘娘”二字已出口一半,又陡然来了个急转弯。

    楚明玥不在意,抬手请他为陛下诊个平安脉。

    孙太医称诺,眼皮抬了抬,见陛下已递出瘦窄的腕骨,从始至终未发一眼,只含笑温柔注视着楚明玥。

    孙太医上手探脉,白须静而不动,可他的心里又打起了鼓,一直寻思方才唤郡主究竟有没有唤错,这一纠结,额上横纹渐深。

    楚明玥一瞧,心里登时揪紧,“如何?”

    不知不觉间声音带上厉色,孙太医凛然声寒,慌张回话:“陛下体内瘴毒虽解,但身子仍亏虚的厉害,补气的参汤还要继续服。”

    “亏虚?!”

    孙太医正要解释,宣珩允冷目扫过去,他惶恐闭嘴。

    “不过是缺了气血,喝几碗汤就回来了。”宣珩允开口。

    楚明玥半信半疑,然她也知道,孙太医大抵不敢再开口,她只好肃声道:“孙太医可敢保证,陛下无性命之忧。”

    孙太医连连点头应声:“陛下的身子绝无大碍。”荣嘉贵妃娘娘的凤仪,他是有些怕的。

    孙太医退出殿,楚明玥错着牙对宣珩允道:“既然如此,我这就回府了。”

    他的身子如何会亏虚,聪慧如她,怎会猜不到。她的愠气来得莫名其妙,她自己也不知是为何,就是有压不住的邪火,自听到亏虚二字那刻,燎燎而起。

    楚明玥拂袖而起,被宣珩允拉住衣袖,他就那么坐着,仰面看她,“阿玥没有别的事要与我说吗。”

    那双桃花眸明亮似星,带着耀眼的期盼。

    楚明玥蹙眉一想,还真有件事。

    “陛下的张首领打算何时娶妻?”楚明玥问。

    岂料宣珩允眸光一沉,冷声道:“他不是我的,阿玥才是,不,我是阿玥的。”

    楚明玥:……

    这人怎么时而就犯病呢。

    “你若舍得丹秋离府,我明日就给他们赐婚。”

    楚明玥半笑垂眸视他,原来一国皇帝,私下也会偷瞟属下会了哪家姑娘,“那我先替丹秋谢过陛下。”

    楚明玥屈膝欠身,行过礼就欲走,衣袖却仍被人拽着不松。

    “没旁得事了?”宣珩允的声音明显失落。

    楚明玥转眸思索,“无事,陛下有事不妨直说。”话落,她静静等着。

    “我入赘楚家做夫婿一事,阿玥可想好?”

    楚明玥只觉脑子一懵,她何时说过要考虑此事?“陛下就莫要说胡话了,从无皇帝做上门女婿这一说,往大了说,岂不是楚家占你宣家江山。”

    她只当上门夫婿一说是宣珩允磨她故意为之,如今她是真的再做不到清清白白只当他是君王,如此,这人目的也该达到了,怎得还提。

    宣珩允抬眼望着她,敛去脸上笑意,无比认真地正色道:“能得阿玥,天下作聘又如何。”

    第90章90、90

    是夜,一轮圆月洒下霜华,星河陡黯。

    楚明玥披一袭雪色裙裳,侧卧在一张青石上,她的头发尚带水汽,显然刚从湢室洗浴出来。

    面前的池塘里,荷花早已尽数盛放,如盖荷叶时而在夜风里颤动,是叶上睡蛙蹬腿跳入池中。

    花小六背靠青石坐在池岸,双脚拍打在池面。

    她们一人一壶从冰窖拿出的杨梅酒,就着酒壶畅饮。一旁的花枝上挂着两盏琉璃灯,灯里燃着驱蚊的香料。

    这一切都美得似一幅夏夜仕女图。

    然花小六仰颌灌一口酒,往青石扫过,“你就准备躲在这府里一直不出去?”

    青石上女子一手拎着酒壶,两颊在柔黄的灯光下晕出团粉,凤眸里星辉不受控制肆意涌动。

    花小六嗤她酒量这么多年没长进。

    楚明玥半阖眼帘轻轻摇头,“我还未想明白。”

    自那日从宫里回到定远侯府,她已经八日未出府们,一想到宣珩允漫不经心又认真地说出“天下作聘又如何”,她就感到茫然无措。

    万幸近日古纥、备厥使团送来降书,朝廷那边较忙,宣珩允未过来侯府。

    她根本无法理清自己乱如麻的思绪,她看不清自己的心了,她承认自己还担心他,还挂念他的安危,可二人之间数次相处的陌生感,又让她迟疑。

    空气里弥漫着酒香,花小六又咽下一口酒,仰望着星辰悠声道:“要我说啊,想不清楚的全当不合心意处理,你十三岁那年逮着机会就往冷宫跑,可是未有不清楚,太极殿请嫁,你何曾犹豫过。”

    忽然她眼睛一眨扭头对着楚明玥,笑得诡异,“你呀,就是没和旁得男子试过,总栓在那一棵树上,没见识过森林和大海。”

    楚明玥白她一眼,“我怎么试,我自幼只与先帝诸多皇子、相府家公子相识,我若是心悦这些个里头的谁,怎会只挑出他一个。”

    花小六叹一口气,无招。

    虫鸣蛙唱,二人听了一会儿,花小六忽然换了个姿势侧坐,双脚离开池塘时哗啦啦带起一串水珠,她凑到楚明玥耳畔,坏笑着说话。被楚明玥推着肩膀让她走远点。

    “说得什么诨话,怎得和十九叔一样的不正经。”

    “咦,十九王爷好像在王府里,他不是最疼你吗,怎得一次都没过来。”花小六一只手掌撑地,重新把脚放回池水。

    “大抵是没脸见我。”楚明玥不甚在意,“无妨,十九叔脸皮厚,他在王府里呆不住的,我若主动过去,反倒让他没面子。”

    花小六甚是认同,连连点头。

    她回到侯府,自是追着楚明玥把被掳走之后的所有事情都问了个事无巨细,当然也就知晓了沈从言的事。

    但关于沈从言,她却不敢过多追问,饶是再明事理的人,谁的心又真的能做成毫不偏颇的秤呢,昭阳郡主做了于家国大义上对的事情,于私情上,她曾真情实意唤过那人大哥。

    哪怕最是骄纵的年纪,她在敬爱的大哥面前亦是乖顺的。

    如今,坏人死了,可她楚明玥心里骤然空出一个角落,这个位置不是哪一个名字或人的,而是她的兄长,这个“兄长”是一个轮廓,一个象征,是她于世上的亲人,而不是那个劫持她伤害她的人。

    空气一时有些死寂。

    花小六心思一动,四下张望一圈压低声音道:“柳姐姐不还找回一如意小郎君呢,眼下天色正好,不如我带你去西街的烟花巷开开眼。”

    “那里的小郎君啊,说话个个好听,没准儿你一见那些个俊俏的,就想明白了呢。”花小六越说越兴奋,眉梢在月下飞舞。

    “不去不去。”楚明玥心底刚升起的消沉情绪被花小六一拳打散,她饮尽酒壶里最后一口酒,从青石上起身,被半夏春儿扶着摇摇晃晃往寝房走。

    虽然如此,但昭阳郡主和俊朗小郎君的缘分还是来了。

    自古纥、北厥两国派王族衰使团来宛议和已有数日,两方议和条约终于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