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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案上放着张子厚派人送来的朝政节略。这是赵栩的授意,今日的节略上,二府正在商议要将苏瞻外放到儋州去。九娘翻了地理志,才知道儋州在大赵最南端的蛮夷之地,无四季之分,只有很热和热的区别,土地贫瘠,瘟疫虫蚁横行,蛮人凶狠,去到那里的十个官员有八个是被流放的,过半都染病客死他乡。
张子厚因前世的自己恨毒了苏瞻,可她却不能让阿昉这样没了爹爹。九娘眸色蓦然暗沉下来,意识到自己竟然第一考虑的是不想刚入仕的阿昉丁忧三年。她何时变得这么心硬如铁了……
九娘将信放在那节略边上,看了又看,终于拿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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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栩收到二府关于外派苏瞻一事的上表时,洛阳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战事尚未开始,城内已人仰马翻。各路勤王之师纷纷前往皇帝大帐中宣誓表忠心。这样的忠心,赵栩来者不拒多多益善。岐王也送来了密信,言明孟存也有开城之意,但眼下洛阳的守卫皆在武将手中,他们还在私下联络试探。
方绍朴在一旁一边捣制要送回汴京给九娘敷伤疤的药,一边偷眼看赵栩的脸色,不知官家今日怎么转了性,竟没要他跑上二十里路。
赵栩往椅背上靠了靠,扭了扭有些硬的脖颈。成墨低声问:“官家可要揉上一揉?”
赵栩摇了摇头,又将二府的决议拿起来看了看,眉头略皱,提起朱笔在苏瞻那条上批示道:“此外派等同流放千里,大资何罪?”想到九娘的来信,他想了想又换了笔另给张子厚写信。
苏瞻之所以屡次要退守南京,甚至放弃外城,也是因为对他赵栩不够信任,他那种保守的决策,是典型的文臣想法,算不上得什么弥天大罪。此人胜在务实,熟悉各部,对民间疾苦也深有体会,盛名远播十多年,天下人依然仰慕苏瞻的多,如今四海未平便将他流放千里,实在过了。待天下平定后,他还是要用好此人的,只是不会再给他拜相的机会。
朝堂之道,在于平衡各方势力。父亲曾经这么教导过他,这也是蔡佑得以数次拜相的原因。新党旧党的斗争一直都在,若教臣子们都齐心拧成一股,皇帝就难做了,极易面临看不到听不见的局面。政令不出都堂,被架空的皇帝算什么皇帝?
道理他也明白,可他不需要也不屑于这么做。他要的大赵朝堂,是一根绳,上下齐心,绳头拧在他手里。任凭谁的势力再大,他也无所畏惧。
赵栩搁下笔,赵栩视线落到方绍朴身上,唇角微翘起来:“听说夜里跑上一跑,能吸取月华秋露,对经脉大有好处——”
方绍朴的心一揪,举起手中的物事:“官家,九娘子的药、药用完了,微臣要连、连夜赶、赶制,明日一早送、送往汴京。”
赵栩斜睨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书啊信啊画啊的,要一并送给她?”
方绍朴额头沁出汗来,不敢看向他身后那个“告密者”,打了个哈哈道:“陛下真会说笑话,微臣的确在写一本画本子,不过是为陛下大婚准备的——”这几句顺溜无比,一个咯噔都没有。
赵栩眉头扬了扬,似笑非笑:“原来绍朴你觉得我很需要好好准备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订阅正版。
备注:章首诗出自白居易《长恨歌》。
小剧场君归来了
方绍朴:陛下,您不需要准备么?
赵栩:我需要准备么?
方绍朴:不需要么?敌方战壕地势艰险,急易那什么沟里翻船。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陛下,这是臣免费送给您的《素-女-经》。还有这个,这是微臣所写的《夫妻性问100条》,各种隐秘爱好,尽是真人劲爆采访。在大赵国内已售出十万本,还被翻译成了契丹文、女真文、回鹘文。陛下可以直接到我的微店里购买,这是我发给你的优惠二维码——
赵栩扬了扬眉,忍了忍,还是点开了微信。
帝后大婚后不久,汴京城的百姓们兴致勃勃地看着方医官在汴河边一身短打披着月光跑着。
方绍朴一边跑一边想,他哪里又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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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宁殿里阿妧跪伏在柔软床褥中,被红绳绑得跟个粽子似的,眼泪直冒。
赵栩握着她的腰阴测测地问:“方绍朴采访你,你就老实交代了?”
阿妧惨兮兮地哑口无言,只是小粽子三个字而已,也能被他抓包......方绍朴你个死骗子!
第344章
第三百四十四章
营帐中的灯光昏黄,赵栩的神情似乎也很随和,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方绍朴却打了个寒颤,喃喃道:“这、这不是不、不打没准备的仗嘛,有备无、无患,有、有备无患,有备……”看到成墨的脸色,似乎他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声音不由得越来越轻,最后两个字吃回了肚子里,赶紧闷头用力捣药。
“我怎么倒不知道我有患呢。不过听说夜里跑上几圈,能吸取月华秋露,强身健体之效更甚。”赵栩笑道。
方绍朴一个哆嗦,手里的铜钵掉了下去,幸亏膝盖一夹,没砸到自己的脚,药粉撒了一些出来,转念又觉得索性让铜钵掉下去砸到脚了,官家总不能还逼着自己每日跑个几十里路吧……
“呀,药没事吧?”赵栩起身大步走到他面前,弯腰伸手,将药粉拢了拢,小心地放回药钵里。
方绍朴幽怨地看着他,心想我一个御医官怎么也比这点儿药草金贵吧,膝盖抖了两抖,在松和不松间徘徊。
赵栩笑眯眯地托住铜钵:“若再洒出来,你便围着洛阳城跑上一圈,正好替我巡视巡视广南、荆湖、夔州、梓州那六路的军营。”两军交锋,军医若跑不快,就会死得快。方绍朴随他去中京时,就总是赖在马车上,若不好生操练,只怕打起来后没人顾得上他的安危。
方绍朴一听,吓得赶紧牢牢托住药钵,一脸无辜地道:“臣不敢。”想了想他又忍不住多嘴:“微臣见、见过夔州路梓、梓州路的随、随军医官,他们羡、羡慕臣在西征大、大营里天天有饭、有肉吃——”
赵栩斜睨着方绍朴清秀脸上的可怜兮兮样,分明写着“我没吃上肉”,转头吩咐成墨:“去给绍朴传一碗肉羹来。”
方绍朴眨眨眼,心头热热的。
“他们都吃什么了?”
方绍朴叹了口气,摇头道:“夔州路来了后,一日两餐,早间粟米粥,筷不能立,晚间稀菜粥,加一个炊饼。梓州路的好一些,午间能多一个饼。”
赵栩眼中寒芒闪过,声音却带着揶揄:“你可要去试试?吃得少倒也不用跑了。”
方绍朴瞪大眼,愣了一愣:“臣可离不了官家,臣还是继续强身健体的好——”
赵栩唇角一翘,取过案上枢密院送来的《军需则例》增补概述,又细细看了一遍。其中正说到前来勤王的广南两路、荆湖两路、梓州路夔州路的八大属军的盐菜口粮、运送脚价之事,还有医生、供事、书识画匠、渡夫水手、站夫、押差夫、工匠等杂役的俸禄发放。张子厚所附上的奏折里,穷凶极恶地将一应资费都压在了最低。
先前赵梣宣召各路属军勤王时,这六路下属怀安、广安、云安、梁山、南平、昌化、万安、朱崖八军,皆上表愿意勤王,却又磨磨蹭蹭,言大军离大运河起端的杭州甚远,沿途委积不丰,恐师行粮不从,加之千里馈粮糜费甚巨,需费时调集粮饷。如今人马已至,却缺粮少米,还要从户部捞钱,每年发放的粮饷难不成都喂狗了?
军中变法势在必行。赵栩抬起头来,轻叹了一声。变法难,难于上青天。以往舅舅也在枢密院几度尝试,却被各个环节拖累,最终不了了之。待西征完毕,他定要大刀阔斧地先破后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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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秋风萧瑟,一阵秋雨一阵寒。洛阳围城之势不变,却也不见大军攻城。洛阳城里粮积如山,征兵上万,个个勒紧了裤腰带准备熬到明年开春,充满了风雨来袭的紧张氛围。便是赵棣也无一夜能安睡,总是梦到攻城,稍有动静便惊醒,每日上朝黑眼圈越发乌青,朝中城里处处风声鹤唳。守城将领对围城大军却毫无头绪,想出城作战,各大营寨前壕沟深深,石砲森森,甲胄鲜明刀戈闪亮,想迎战,对方又不来攻城,白日操练不断,夜间篝火四起油脂香味都飘入了洛阳城中,勾得军士们口涎横生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