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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皇城司急召到柔仪殿的方绍朴听完张子厚的交待,一头冷汗,娘啊,这可是宫闱秘事,动辄就要掉脑袋的,自己这实在运气不好,为何偏偏轮到他值夜。
看着案上一碗清水,面前官家和燕王伸出的两根中指,方绍朴恭恭敬敬地取出银针,往燕王的中指上扎了下去,再换了一根银针,往官家的中指上扎下去。
高太后、定王、张子厚,苏瞻,四个人围在一旁,屏气凝神。
众人只见两滴血先后入水,最终溶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哪滴血是谁的。
张子厚看向松了一口气的官家:“若是陛下还不放心,还可请娘娘或吴王殿下一试。”
官家摇头:“无需,快,方绍朴,速速替燕王包扎身上的伤口。”对赵栩,他心中涌上无边歉意,想起陈素的毒誓,不由得追悔莫及。
定王长长叹了口气:“血脉一事,到此为止吧。陛下,先让医官跟着六郎到偏殿去包扎吧。还有,苏相最好先回垂拱殿和各位相公打个招呼,宫内并无大事。娘娘,那陈汉臣家的娘子和梁老夫人可以从慈宁殿回家了?”
高太后沉声道:“既来之则安之,不急,您这是有话要说?”
官家皱起眉头,又感念太后都是为了自己的安危,心中疑云更浓。
看着赵栩他们一一退出柔仪殿,定王站起身,对着官家行了大礼。高太后和官家都是一惊。
“陛下,老臣也没有几天好活了,有些事,虽是见不得人的丑事,如今却不能不告知陛下了。那阮玉郎的真实身份想来娘娘也猜到一些——”定王颤巍巍地站起身。
高太后头皮一炸,霍然起身:“皇叔!说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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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官家的吩咐,孙安春请陈德妃到福宁殿后殿歇息,再带着赵栩张子厚和方绍朴到偏殿里包扎伤口。
方绍朴给赵栩迅速处理了几处外伤,看看赵栩的眼色,拎着药箱告退,去找宫女要茶喝,一出门,才觉得心慌得不行,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搭了搭脉,活的!立刻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无量天尊观世音菩萨。
张子厚和赵栩相视一笑。
“殿下如何想到用合血法认亲的?”张子厚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夏蕙父断的那案子,十分稀奇,不记得也难。”赵栩看向他:“倒是季甫,大理寺何时用过此法断案?”
张子厚笑道:“季甫原话是说大理寺试行此法,可没有说何时试行。夏蕙父的案卷是现成的,补一个大理寺试行的文书即可。可是殿下您又怎能认定合血法的确可行?”他其实对合血法是否可行心里没底,提心吊胆,只有信赵栩那一条路。
赵栩道:“君不见,只有血流成河一说?若是人的血只有骨肉亲人才能相溶,那战场上的血,岂不是一团团滚来滚去?其实即便是季甫你的血,苏相的血,也必定一样能和我的血相溶。”阿妧当年撞掉一颗牙,两个人的血早就混在一起,哪里分得清那颗小牙上究竟是他的血,还是她的血。
张子厚一怔,这个他可万万没想到,立刻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赵栩根本也没试过合血法!万一太后要求他人也滴一滴血试试?
赵栩淡然看着他,笑了笑。人心,固然难揣测,却不难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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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仪殿里的定王摇头道:“娘娘,有些事遮掩了这许多年,再丑陋再难堪,若不掀开来,徒惹陛下猜忌不解,被阮玉郎这样的有心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今日若不是张子厚和六郎,娘娘可想过后果?还有些事,娘娘只知道一鳞半爪,还是一起听老臣说说吧。”
高太后颓然地坐了下去,想起方才母子对峙,自己那种毕生心血尽付东流的痛楚,不禁闭上了双眼。
官家双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看向定王。
“陛下,娘娘,阮玉郎并不姓阮,姓赵。他其实是元禧太子之子赵珏,当年被封为寿春郡王。元禧太子死后被曹皇后养在坤宁殿,《图录》记载他是因病夭折。”定王看着官家的眼睛,平静地说道。
高太后忽地打了个寒颤。当年她亲眼看着那孩子从树下摔下来,她心知肚明是姨母安排医官害他一条腿从此短了几分,所以她才相信几年前火里烧死的一定就是他。
官家死死瞪着定王,牙关紧咬。
“赵珏不姓阮,但他的生母姓阮。这位阮氏是元禧太子的宠妾。在元禧太子死后被人告发。说是因她一贯跋扈,虐杀仆从,才导致仆从下毒误害了元禧太子。武宗皇帝大怒。先帝当时还是魏王,奉命和大理寺一同调查此案。调查了一个半月后,确认告发无误。阮氏因此被赐死。东宫上下被牵连的人命不下百条。”定王浑浊的双目似乎在回忆当年的往事,语气悲凉。
“他认定我爹爹是他的杀母仇人?才这般处心积虑谋逆?”官家微弱的声音响起,他其实不想再知道得更多了,就到这里为止吧。
定王想了想,说道:“先帝登基后,忽然有一天不经礼部采选,不经入内内侍省和尚书省,带了一位出身平平的郭氏入宫,直接下旨封为美人。自然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官家一愣:“这!这如何使得?”身为帝王,一言一行,均受约束。他当年纳陈素入宫,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耗时三个月。
定王似乎出了神,半晌才苦笑道:“这位郭美人,自然就是后来的郭贤妃,郭太妃,郭真人。官家年少时也见过她的风采,其实尚不及她入宫时的一半——唉。但凡见过她的人,都觉得世间竟有这样的女子,当然应该归我大赵皇帝所有。封为四品美人,实在太委屈了她。娘娘,这话似乎还是出自您口吧?”
高太后看了眼官家,口中发苦,心中更疼,勉强点了点头:“不错,当年一收到消息,我就去劝谏先帝,自然也要见一见美人。”她停了停:“先帝驾崩后,她确实憔悴了许多,比不得入宫时那般惊心动魄了。”
女人看女人,少有心悦诚服的,可是她见到郭氏后,的确对定王说了那样的话,并非为了彰显皇后的气度,而是出自真心。郭氏全然不是她想象中那般妖媚惑主的祸水,她礼仪无暇,温和从容,言语睿智,风华绝代,和先帝之间有种说不出的亲呢自在。
先帝在郭氏面前,只是她的男人,甚至像她的孩子,就是完全不像个皇帝。而她这个中宫皇后,名门之后,从小在宫中和先帝青梅竹马,结发夫妻,和他们在一起竟会产生鸠占鹊巢的荒谬之感,甚至有这个官家她从不认识的错觉。
看着高太后变幻莫测的神情,定王点头道:“不只是先帝和娘娘,就是最古板的杨相公,在福宁殿见过郭氏一次后,也只叹了一句:天下无双。自那以后,宫内朝中再无人非议郭美人。”郭氏的确自有一种气度,她越是温和有礼,旁人就越自惭形秽。
高太后冷笑了一声,似乎定王您身为皇叔就独善其身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似乎知道高太后所想,定王自嘲道:“娘娘不用在肚子里骂老臣。老臣定力远不如杨相公,只是有心没胆而已。”
“先帝极爱重她,不是宠爱,是爱重。”定王顿了顿:“一年后郭美人并无生育,先帝却要册封她为正一品的贵、淑、德、贤四妃之首的贵妃。宗室和两府怎会同意?先帝竟连发两张册封制书给礼部。因为没有两府的印,都被礼部所拒。娘娘那时,处境真是艰难啊。”
官家看着太后,说不出是悲是叹。玉真那样的女子,浑然不在意财物珠宝和地位,她喜爱马、孔雀、仙鹤,喜爱花草,喜爱那些古里古怪的书籍,喜爱下厨,甚至亲自养蚕织布。无论如何讨好她,送她什么奇珍异宝,她虽笑着表示喜欢,可看进她眼中就明白她其实毫不在意。但凡是男子,恨不得捧上自己所有的一切献给她。贵妃一位,也算不上什么。可是娘娘那时会作何想?
高太后看着定王:“多谢皇叔那时维护我们母子。”她想了想,傲然道:“也不算什么艰难,册封个贵妃而已,难道我还会不肯用凤印?若是我这个皇后替郭氏请封,皇叔你们宗室和两府相公们可会反对?”
定王摇摇头:“娘娘替妃嫔请封,贤德慈悲,后宫和睦,官家之幸。宗正寺、礼部无有不从。相公们自然也不会理会这样的后宫小事。有娘娘在,相公们自然是安心的。”
高太后冷笑道:“先帝平白越过我,下制书册封贵妃,相公们和亲王们岂容他这般宠妾灭妻!郭氏的出身有瑕,一辈子也越不过我去!要不是先帝小瞧了我的容人之量,如今这皇帝的位子,说不定还真是三郎坐着呢。”
定王想着往事,脸上阴晴不定:“后来郭美人跪在福宁殿前劝谏先帝,欲削发明志。先帝对着杨相公和臣等大发雷霆,摔了一屋子的书,杨相公听郭美人说的话,实在不像红颜祸水,就提议不如各退一步,改封为贤妃。先帝才勉强肯了。”
“可郭美人就那么笑眯眯地跪着,问先帝:妾身可算得是个美人?先帝说她若是不美,天下就没有美人。她说她就贪心一些,要终生占住美人一位。别的份位都不如美人好听。何等的随意,何等的从容啊。先帝气得直跳脚,哄也不行,骂也不行,斥责她抗旨,还是不行。先帝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啊。我等众臣,都深觉得亵渎了她,对不住她。后来还是娘娘来解了围,劝服了郭氏做那贤妃。娘娘不计前嫌,不计得失,一心为先帝着想,臣拜服!”太后一辈子最后悔的大概就是那天做了一次极贤德的皇后吧。
高太后冷哼了一声。定王真是讨嫌,谁愿意一直记得自己做过的蠢事!她那时虽然对先帝不合礼法的行为甚是恼怒,可她并非善妒之人,也知道先帝的神魂颠倒,实在怪不到她身上。
册封风波以后,郭氏常当着她的面劝谏先帝,先帝确实十分歉疚,便常到坤宁殿陪她。她就是那个时候怀上二郎的,她和郭氏姐妹相称,还由得她亲近大郎。那时候,这后宫,真是一团和气啊!她都被蒙骗了那许多年,何况是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