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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娘子?”
“嗯。”姨娘身上的香味真好闻。原来有人总为自己着想,是这么美的事情。
“你可不能再犯这种傻了啊!不合礼法不合规矩呢。”
“嗯。”是不合礼法不合规矩,可是合情合理,合乎自己的心意呢。九娘心里有一种痛快,偷来的痛快,格外的舒畅。
“下雪了!下雪了!”外间的玉簪和宝相笑着进来禀报。九娘爬上罗汉榻,把木棂窗朝外推开一点点,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寒颤。林姨娘赶紧给她披了件自己的小袄。两人头靠头地往外看,廊下灯笼暖暖地照着,半空里碎碎堕琼芳,似花似蝶的碎玉纷纷沓沓而来。这个暖冬的第一场雪,竟然在冬至夜降临了。
林姨娘笑着喊宝相去热一壶酒要两个小菜来,九娘笑倒在榻上:“姨娘今夜要打谁骂谁吗?”林姨娘一愣,红着脸把九娘送的绣鞋往脚上套:“高兴不行吗?高兴!奴高兴得很!”
是夜,青玉堂的灯火一直燃着。三更天的时候,青玉堂忽然喧闹起来,两盏灯笼伴着油纸伞飞奔到二门处,又往角门而去。过了两刻钟,那灯笼从角门匆匆回转到二门来,又进了青玉堂。到了五更天,一辆马车停在了角门处,几个人护着一顶油纸伞从青玉堂出来,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大雪纷飞中,渐渐远去了。
翠微堂掌起了灯,梁老夫人听贞娘回禀完毕,匆匆起身穿衣,赶往青玉堂。
孟老太爷斜靠在床上,看见梁老夫人来了,也不说话,径自合上了眼。身边伺候的小厮们行礼退了出去。贞娘想了想,也退了出去,轻轻合上门,守在了门口。
梁老夫人在床头定定地站了片刻,才开口问:“你怎么竟然——你怎么敢?”声音却有些哑。
孟老太爷睁开眼:“我已经递了折子,待宫中宣召,自会去向官家和娘娘请罪。”他转开眼不看老夫人:“那人已经死了不是吗?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
“太后娘娘有旨,阮眉娘终生不得离开青玉堂一步!你怎么敢抗旨送走她?她去哪里了”
孟老太爷掀开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梁老夫人低声惊呼起来:“你——!”
孟老太爷垂首看着胸口包扎好的伤口:“她用金钗给了我一下子。”他指了指伤处,看着梁老夫人:“所有的事,我才是始作俑者,我欠她太多太多。我早该去死的。就这样她也没杀了我。”
孟老太爷看着梁老夫人:“她手下留情了,要让我看着彦弼成亲呢。”
老夫人颓然坐到床边:“她要去哪里?她能去哪里?天下之大,除了这里,还有哪里能容得下她?你还动用了过云搂的护卫……”
“那几个人,原本就都是老三的部下,当年护着她出宫的,自该随她而去。她要去哪里,她定。”孟老太爷苦笑道:“等我领了罪,就把老二过继到二弟名下,把老三过继到三弟名下。他们后继有人,我才放心。”他顿了顿,叹气道:“虽然终究还是我孟家欠了你。但你我这辈子是敌非友,我是不会感激你的。”
梁老夫人看着他,半晌才摇了摇头:“是我一时不慎,害了你两个弟弟的性命,我答应了二郎的事,我做到了。你我各为其主,愿赌服输,无需怨尤。我不用你感激我。”
孟老太爷点点头:“愿赌服输,我已经服输了半辈子。但阿梁,你不能把阿婵推进火坑里去。”
梁老夫人含泪颤声道:“阿婵是我的亲孙女,嫡亲的孙女,我一手养大的孩子,我愿意吗?我舍得吗?太后娘娘是念着当年二郎舍命救护了她和官家,要给你孟家免死金牌!这一大家子,将来要靠阿婵才能护着孟家!现在是太后仁慈,官家仁德!以后呢?你我闭眼去了,要是有人翻出旧账呢?儿子们怎么办?孙子们怎么办?你孟家在汴京的近千族人怎么办?!”
孟老太爷无力地合上眼,两滴老泪从眼角慢慢滑落。他是个懦夫,从前是,现在还是。
梁老夫人拭了拭泪:“我已经让老大告诉彦卿了,让他就留在江南。日后各房的儿郎们,要是出仕,都往南边去吧。留在江南,不要再回汴京了。”
孟老太爷睁开眼,缓缓道:“还是你有心。”他当年如果留在四川,留在眉州,二弟三弟是不是就不会死,陈氏是不是就不会死,孟家是不是就能太太平平?
他永远不得而知。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腊月二十四,小年,本文女主九娘的生日。
祝九娘生辰快乐。很快又要长大了。
剧情已过半,冬天过去了,又是春天。感谢大家相伴,本章留言的前五十位天使,因六郎庆祝九娘生辰,会发红包。
第122章
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这一夜的雪竟不肯停。汴京城已然银装素裹,粉妆玉砌。大街小巷里跺脚揉手扫雪者众多,不少孩童大笑着在雪地里奔走,互相投掷雪球,散落的雪屑一蓬一蓬的。没有了平日自五更天就开始忙碌的茶饭摊煎药摊,坊巷里少了袅袅的热气,只有行人互相招呼时口中哈出的团团热气,如云雾般蒸腾一下,被寒风大雪挟裹而去。
九娘昨夜陪着林姨娘喝了两盅热酒,反而比平时睡得沉。因这几天过节,木樨院和翠微堂都免了她们姐妹早间的请安,她一直睡到辰正才醒来。见到雪还这么大,担心今天恐怕去不成苏家的田庄。
玉簪带着侍女伺候她穿戴洗漱完毕。绿绮阁的侍女已经引了肩舆,说六娘子请九娘子过去说话,见她正准备用早饭,告了罪去外间自去等着。
“翠微堂可出什么事了?”九娘蹙起眉问
玉簪将食篮里温着的鸡汤和米糕并四色小菜摆上桌,遣退了侍女,才回道:“听说青玉堂的阮姨奶奶天不亮就离了府。老太爷和老夫人半个时辰前刚刚奉召入宫。大郎君和二郎君陪着去了,郎君和娘子们都在翠微堂等消息呢。”
九娘吓了一跳,阮姨奶奶牵涉了先帝和今上纠缠不清的两代宫中秘事。谁敢由她离开青玉堂?
“二门和角门都说用了青玉堂老太爷的对牌。还有几位过云阁的老供奉也一道走了。”玉簪轻声道:“慈姑一早就赶去翠微堂了,九娘子别急,用了早饭再去绿绮阁吧。”
九娘的心乱跳起来,慌慌地悬在半空。急急地喝了几口汤,便让玉簪取过大披风穿了,就往绿绮阁去。玉簪急忙给她戴上狸帽,又披上风帽,塞了个热热的梅花纯铜手炉在她手中,让侍女们千万留意九娘子不能冻着。
九娘一出门,被廊下的寒风一吹,镇定了一些,回头轻声叮嘱玉簪:“今日我爹爹在家里,燕大肯定在车马处候着。你拿上半贯钱,让他去各城门看看,可打听得出阮姨奶奶往哪里去了。再让他把这信儿送去陈家给太初表哥知道,还有,请陈家的大表哥别来我们家了。”玉簪赶紧轻轻重复了一遍,九娘听着无误,才上了肩舆。
听香阁的西暖阁,木棂窗缓缓推开一线。四娘静静地看着院子里远去的肩舆,慢慢地伸手将窗又推开了一些。寒风呼啸着窜进来,十几片雪花穿过廊下,抢着往这温暖的地方钻。四娘伸出手,似花似梅,似梅似花,她抓住了两三朵,展开时,只有稍微的湿意。她禁不住打了个喷嚏,身后的女使赶紧过来将窗合拢了。
池塘边的几株腊梅,被白雪轻掩,依然暗香浮动。
九娘先到翠微堂里请安,廊下看见慈姑,朝她点了点头。进了屋见到杜氏神色还算平静,吕氏所知不多,只有些微愁意。孟建心神不定愁容满面,在翠微堂中踱来踱去。程氏的嘴角却依旧挂着一丝冷笑,偶尔抬眼扫过孟建一眼,也是说不出的疏离。
杜氏还笑了一笑打趣道:“阿妧来得正好,阿婵一早就在念你了。你才回听香阁住了几天?她就想你想成这样。”
九娘笑着福了一福告退去绿绮阁。六娘正在屋里急得团团转,见到九娘就告诉她:“婆婆说是去宫中请罪,怎么办?翁翁做的事,万一娘娘怪在婆婆身上如何是好?”
九娘心里也发慌,但看着六娘比自己更慌,只能反过来安慰她:“六姐别担心。不要紧的,昨日元初大哥不是说阮玉郎已经死了吗?阮姨奶奶一个老妇人,又能做些什么?翁翁放她走,肯定也是有他的理由的。再说,娘娘仁慈,又怎么会殃及婆婆呢。”
六娘眼圈红了起来:“翁翁心里难道就只有姨奶奶一个人?为了她,连你爹爹都不管了。甚至连全家和全族的安危都不顾了!”她实在伤心之极,连她一个女孩儿都知道宗族第一,家族在先,把自己放在最后头。可这位一家之主如此抗旨妄为,让人寒心得很。
九娘牵起她的手:“翁翁婆婆、姨奶奶她们之间的事,我们知道的实在太少,东拼西凑起来的线索,不足以窥全豹。你看一边是郭太妃和崇王,阮姨奶奶和阮玉郎;另一边是婆婆和太后娘娘、官家、先帝。咱们孟家究竟因为怎样的事才被牵扯到其中,只有他们心里清楚。想来太后娘娘不会因为翁翁的糊涂而怪罪婆婆和孟家的。不然大伯和你爹爹的仕途哪可能这么顺当?你别太难过了。”
六娘落下泪来:“阿妧,虽然太后娘娘对我很和蔼,待婆婆和我们孟家极好。可是我知道,娘娘也是有霹雳手段的——”
九娘叹了口气:“后宫之中,若没有霹雳手段,娘娘又怎么能坐得稳皇后之位,又怎么能扶持官家登基,垂帘听政十余年?但娘娘心里自有乾坤,我们多虑也没有用。”这几句话,九娘自己都觉得安慰不了她什么。两姐妹对坐着发了一会呆。九娘索性取出两本经书,劝六娘和自己一起抄经。
她心中所忧虑的,比六娘更甚,昨日没有见到赵栩和陈太初,九娘总觉得阮玉郎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陈元初和苏昉所说的人证物证,似乎来得太不费功夫,而阮玉郎,苦心经营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偏偏在同一天,蔡佑获赦,跟着阮姨奶奶竟然离开了孟家。九娘缓缓地磨着墨,心里却已经开始筹谋万一孟家因此获罪出事,会牵连到哪些亲族,又有谁能伸出援手,怎么救才能不触犯太后娘娘的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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