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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邯缮跪地,“奴无能,已经查了两个月来,还是没查出来。也问了之前伺候常山公主的宫人们,他们说常山公主时常在私下里哭,不过她们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只说常山公主喜欢把什么事情都往坏了想,很容易想不开,触景伤情,似乎是没什么缘故就是爱哭。”
“没想到她背着我们这般,我竟一直不知,枉为她姐姐了。”李明达叹气。
田邯缮也忍不住叹。
……
三日后。
中书侍郎带着儿子崔清寂觐见。
李世民打发李治和李明达带着崔清寂游西海。半路上,李治说他肚子疼,抱歉告辞了。
李明达转眸看崔清寂,“你肚子不疼么?”
“不疼。”崔清寂笑了笑,对视李明达的眼睛,“清寂知道贵主此刻很想离开,但请贵主先听清寂一言再走也不迟,有关于常山公主的死因。”
第110章大唐晋阳公主
李明达心中一惊,但面上依旧平静,“常山公主是病故,这是周所周知的事。”
“其中或许还有内情。”崔清寂道。
李明达眼盯着崔清寂:“便是有内情,这也是宫里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崔清寂倒是想过公主的各种反应,但是却没有料到公主并没有先好奇原因,反而是先追问他。她没有被自己的话带着走,而是头脑清明地选择主控双方的谈话。诚如他父亲所言,这位公主不简单。
崔清寂行一礼,请李明达息怒。
“刚刚清寂所言可能略显唐突,还请贵主见谅。清寂之所以急着想提这件事,也是怕贵主也如晋王一样,撂下清寂走了。这诺大的皇宫,清寂是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的,倒有些心慌。当然也是怕自己这样回去,令父亲在圣人跟前丢了脸面,免不得说我竟接连惹了大王和贵主的嫌恶,回家要吃一顿板子了。”
“你这话才叫唐突。”李明达顿了下,冷眼见崔清寂在给自己认真行礼赔罪,便笑起来,“不过是实话,我这人还算爱听实话。罢了,便是在皇家,我们为尊,也还是有待客之道的。我九哥已经走了,我再怎么也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再者说,我就算真走了,圣人也不会饶我,还是会有下次。”
李明达随即让崔清寂免礼。
崔清寂乖乖地挺直身子,在抬手,已然凤目含笑,轩逸风流。
“常山公主的生母崔才人出自博陵,不知贵主是都知道。”崔清寂道。
李明达皱眉,“竟没听人提起过。”
“常山公主的生母崔才人,正出自我们博陵崔氏大房一脉。不过是庶女,早年没进宫时,在家也算被端庄教养,读些书,通些文理。崔才人也是个厉害之人,因不满我堂伯给她安排的婚事,当时宫里正下地方选女史,她就自告奋勇了参选,便在婚事敲定前夕就被选中了。至宫里来了人,才知道这件事。堂伯也无话可言,也对她打不得训不得了,私下说了句不认她这个女儿就由着她去了,但对外这种家丑自然不会宣扬。
后来堂伯一家许是没有想到,这庶女进宫竟也熬出头,生了个公主出来。因此便想和崔才人修好关系,她光耀崔家门楣,崔家也可成为她的助力,这于双方都有好处的事。”
崔清寂说到这里,停顿了下,去观察李明达的反应。因为有些话他说得太实在了,虽知道公主喜欢听实话,却又怕把这些家中丑陋之事讲了出来,会令公主难以接受。不想却瞧公主面色淡然,一脸认真地听着,还点了点头,显然她已经对这样的事见怪不怪了。
崔清寂忍不住扯起嘴角,体悟到晋阳公主不光赋性聪慧,见识也深,不像那些和她同龄的普通女孩子们,对诸多人情世故还处于懵懂之态。能知美知丑,取世资考,又能身心淡然,才是真正活得明白之人。晋阳公主便是难得过得这般明白的人。
“继续说,”李明达不解崔清寂为何停了下来,这才把自己看向远处的目光收回,落在了崔清寂身上。
崔清寂笑着应是,接着道:“但崔才人也不知是为了赌气,还是心中本就存着傲气,没有同意。气得我堂伯只好作罢,发誓就当没有过她这个女儿。后过了一年,崔才人病重,担心常山公主年幼将来没人护佑,便在临死前嘱托了我父亲,只求公主长大后不要远嫁到贫寒之地去受苦。”
“原来如此。”李明达叹道,“她也说过自己母亲出身不好的话,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陈年往事,且人早已经走了,连堂伯他们自己都只怕忘了那些过往了,没人会主动想起。”崔清寂叹道。
李明达转即不解地看着崔清寂,“但你说的这些过去,与常山公主的死因有什么干系?”
“这是因缘,接下来就是干系。就在常山公主病势的前五日,”崔清寂说到这里的时候,就凝视着李明达,欲言又止。
李明达正色看崔清寂。
“容清寂冒犯,这传消息的办法有些违反宫规,还请公主听后保密。”崔清寂行礼。
李明达:“好,只要不是大是大非,我答应你,不追究。”
崔清寂谢过李明达,接着道:“我父亲收到了常山公主捎来的信。当时刚好有个宫女被韦贵妃恩赐出宫,是这宫女好心帮常山公主传了这封信出来。”
崔清寂说罢,就把这封信双手奉给了李明达。
李明达狐疑不已,接来信打开一看,还真是常山公主李玉敏的笔迹。
信上只写了一句话:“杨妃几番辱我,无处名状,唯有相求于堂叔,盼得佳法。”
落款为‘常山’。
崔清寂继续解释道:“父亲收到这封信后,只觉得不大可能,就把此事搁置了。故而后听说公主偶感风寒,也未觉得如何,岂料公主此一病人便没了。父亲方想起常山公主之前那封信,斟酌是否该告知圣人。他在私下里便向高太医打听常山公主的死因,想知道其中是否有蹊跷,得知真的只是风寒病发作太厉所致,父亲便未敢把这件事上告。直到我前两天回来,偶然听父亲提及此事,觉得这话了不得。若真属实,即便没有直接害死常山公主,这也是怕是令她病情加重,一直不好的原因。
不瞒贵主,父亲他并不同意我把此事上告,他觉得我这样是无端惹事。一则常山公主人死不能复生,再查也挽救不了什么。二则我们又无凭无据,加之外臣根本无法干涉后宫之事,只凭一封没跟由的信挑起波澜,只怕什么都查不到,最后还会惹得自身麻烦。”
李明达能明白崔清寂父亲的想法,明哲保身,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反正人死了,跟他们其实也没有多大干系。这世道哪个人处事不是先求自保。
“我不敢苟同父亲之言,所以今日得知有机会再见贵主,就自作主张,偷偷来向贵主求证。”崔清寂再行礼,再一次道歉,肯请李明达原谅他刚刚的唐突之言。
李明达看着手里的这封信,对崔清寂道:“倒是我该多谢你,也不瞒你了,我之前听说了一些她受委屈的传言,正在查。”
崔清寂一愣,凤目中随即显出笑意,缓缓松了口气,“那清寂算是赌对了。其实清寂下决心跟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头还是打着鼓。”
“难为你。”李明达扫一眼崔清寂,就继续往前走,随后到了西海池,李明达和崔清寂简单介绍了各处什么景致,叫什么。“林子那边,顺着这条小路去,再往里就可见到龙首渠。而今寒冬,没什么景致可看,你要是想去瞧瞧,我就带你去。”
崔清寂忙道不必,而今天寒,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他的话刚好说到了李明达的心里,令李明达听后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刚刚对崔清寂确实没有什么耐心,说到底她的‘待客之道’是有问题的。
李明达思量自己不该因为知道圣人的安排,就对崔清寂冷淡过度,敷衍太过,便道:“你也说了你自小在博陵长大,难得进宫一次,又是圣人亲口命我带你游看,你不必客气。”
崔清寂忙行礼谢过,道不用。
二人随即才往回走。李明达故意放慢了脚步。
“互相帮一案,昨天晚上父亲和我细致讲了,清寂十分佩服顾贵主和房世子竟能洞察并破获如此复杂的案件。若非亲眼所见亲耳听,清寂大概还以为这事是人编出来的,整件事过于复杂可怕。”崔清寂边走边和李明达感慨道。
“确实如此。”李明达应一声,直接问了崔清寂,“你此番来长安,是否还打算回博陵?”
“偶尔还会回,去探望祖父,但是这次是要打算久住长安了,父亲让我好生读书参加科举。”
李明达点点头。
“贵主打算如何处理这封信?”崔清寂跟着李明达走了几步之后,方开口问。
“等等看吧,后天就是除夕了,总不能在喜庆日子提这些东西。”李明达看着手里的信踌躇,“而且我答应你要为你们传信的事情保密,如果我说了,岂不是违背了诺言。”
崔清寂笑着行礼,“清寂果真没有托付错人,贵主淑质英才,采善贬恶,令清寂敬慕不已。”
“好了,以后不必这么拍马屁了。刚刚你也应该了解我了,我喜欢听实在话。”李明达道。
崔清寂:“清寂刚刚所言就是实在话。”
李明达笑了笑,回眸看眼崔清寂,转即继续快步往前走。
崔清寂怔了下,刚刚贵主回眸那一笑,他好像看到了春天,碧波中荡着清澈,让人心中涤荡。崔清寂再看李明达,已经是背影了,嘴角有掩藏不住的笑意。他笑起来是最风流俊逸不过的,惹得在旁随行的宫女,偶然瞟之,就禁不住红了脸。
二人回到立政殿后,就被在门口矗立的方启瑞看个正着,似乎就是为了等他们。方启瑞立刻引二人入殿。
崔干已经被赐坐说话,此时忙起身和李明达行礼,李明达立刻免礼,便笑着走到李世民身边。
李世民挑着眉毛,故作一番惊讶地明知故问:“你九哥呢?才不是一起去?”
“半路闹了肚子,竟然这么久还没好?方公公还是赶紧请个太医给他看看,熬些药喝,我记得有一剂最苦的,是诃子与黄连、木香、甘草等一同入药,见效极快。”
方启瑞迟疑地看向李世民,“这……”
李明达也看向李世民,见李世民不说话,李明达忙去抓着李世民的衣袖撒娇,“阿耶可心疼心疼九哥吧,他爱闹肚子可不是一天两天了,真要好好让大夫把脉看清楚。”
李世民方命方启瑞去给李治请大夫。
崔干这时连连赞叹公主心思细腻,关心兄长。
李世民立刻应承,骄傲地看眼李明达,就对崔干承认道:“这孩子一贯如此,最是善解人意。”
崔干笑眯眯地点点头,趁机欣赏般地打量一眼李明达,眼睛里尽是满意之色。
李明达心料不好,感觉再这么下去,事儿可能就成了。她高兴一笑,谢过崔干和李世民的赞美之后,就和李世民跟李世民打商量,让她继续为官。
“阿耶总是夸兕子立功,破了大案,但偏偏现在反而没官做了。”
李世民别有深意地看她:“此事容后再议。”
“好,那兕子等阿耶的好消息。”李明达嘿嘿笑道。
李世民又使眼色瞪一眼李明达,意在警告她这件事不适合当下说。
李明达偏偏又道:“不过因我为官的事,为惹了阿耶诸多麻烦,兕子万般过意不去,给阿耶赔礼。”
李明达下垂着眼帘,一副认认真真陪错的样子。
李世民瞧女儿这样,顿时就心疼了,如何能忍心。李世民立刻拉起李明达,跟她允诺,回头会找个合适的位置让她继续做官。但刑部司那里毕竟都是男人在当差,还是有些不合适。一个公主在那里坐镇,难免会有特权,自然就会令一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官们承受不住。
李明达欢快地笑着谢过李世民,余光扫向崔干那边,果然发现崔干嘴角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不过崔清寂倒是没什么变化,似乎并不介意这点。
李明达随即就和李世民告辞。
“你有事?”李世民问。
“兕子想去看看杨妃,前些天说好要再去看她的。”李明达补充一句。
李世民点点头,“既然是约好的,那你就去吧。”
李明达立刻应承,匆匆离开。
李世民望着女儿的背影,嘴角忍不住笑意。李世民随即又问崔干在西海池游览的如何,崔清寂忙道极好。李世民又让他以刚刚看到的景致作诗一首。崔清寂信口拈来,可谓句句精彩,李世民连连道好,叹崔干养了个好儿子。
崔干忙对李世民谦虚道:“臣不敢当,便是好也是父亲的功劳,和臣没有半点干系。”
崔干说罢,又满意的笑着打量一眼自己的儿子,携子一起谢恩。
稍后不久,外头传话说房玄龄到了。李世民想起还有朝政要事和房玄龄商议,就打发了他们父子。
太极宫外。
崔清寂亲自搀扶崔干上车,而后自己也随之上了马车,与父亲共乘。
父子二人在马车内沉默近一炷香之久,直到马车彻底远离太极宫后,崔干才开口询问崔清寂,刚刚与晋阳公主的游园相处如何。
“极好。”崔清寂道。
“极——好?”崔干特意加重这两个字的音,眼色深沉地看着崔清寂,“评价如此之高?”
“难道有何不妥之处?阿耶之前对晋阳公主不是一直交口称赞?怎么今天似乎对她有些……”崔清寂到此把话停了,他不想形容公主一句不好,哪怕只是问句,他也不想用任何不好的词。
崔干皱眉沉吟,一直等到马车驶入府邸,最后停靠稳了,他才开口道:“那是之前,她在户部当官的事停了。我本以为就是图个新鲜,她不做官就罢了。却没想到她今日旧事重提,还是有做官的心思。我们崔家想来秉承古训,男女应遵从阴阳相合之道,维持平衡。你将来若真尚了晋阳公主回来,有这般一心求官上进的公主为妻,你又如何自处?后宅之内没有妇人为你主内,生儿育女,照料家事,让谁来?你如何可以安心在外谋事,施展报复?而且你该清楚,娶个这样做官的公主回家,今后会给你还有我们崔家惹来多少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