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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花怜月无意识的把玩着溜圆的橘子,莹白的手指握着红通通的橘子,竟然像是笼着一小团的火焰,煞是赏心悦目。而她清亮的眉眼却是一会微蹙,一会扬起,似乎正在想什么有趣的事。
刘晖心中忽然升起极大的满足与甜意,他挥手让张都尉悄无声息的退下,伸手抓住了在桌上乱滚的橘子,笑道:“一会儿愁,一会儿笑的,在想什么呢?”
花怜月侧头望向他,一双灵动的黑眸眨呀眨得,透着顽皮的狡黠。她扬起唇角,笑道:“说起来,今日倒是听了一耳朵的稀罕事......”
于是她就将从叶无双与吴青峰那里听来的话都对刘晖说了,随即又笑道:“以前听爹说,他最不喜欢与那些高官贵胄的后宅打交道,因为高门大户中看似繁花似锦,实在藏着太多见不得人的阴私,原来都是真的。”
刘晖慢慢剥着手中的橘子,听她话说完了,他的橘子也剥好了。于是塞了一瓣进她喋喋不休的嘴里,才开口道:“那位淮阴侯夫人我倒是见过几面,看上去颇为和蔼可亲。
听说她还是前淮阴侯夫人娘家的庶妹。以前听太后在家宴上与皇上闲聊时,还提过她一嘴,说是她对嫡姐留下的唯一儿子照顾的细心妥帖,十岁上还亲自喂饭穿衣,实在难能可贵。
回去后,我娘却抱着我摇头,说是世子爷只怕是要毁了。可惜当时我年纪小,没有明白我娘的意思。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那位淮阴侯夫人的心机有多深沉。”
花怜月心中一动,道:“太后娘娘见多识广,怎么会看不出捧杀这等低劣的手段。大概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会看破不说破。不过只要是心思灵巧些的,都会明白她话中的含义。应该会有不齿这位淮阴侯夫人阴毒手段的夫人们,从此不屑于她来往。”
刘晖手一顿,若有所思的道:“难怪后面几年的家宴,再没见过这位夫人露面,定然是父皇知道太后恼了她,不再给她下帖子。”
花怜月嚼着清甜爽口的橘子,忽闪着灵动得黑眸,一脸纠结的道:“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吴大哥还挺可怜的。以前虽然做了不少混账事,却吃了这么些年的苦,也算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你说,咱们该不该帮吴大哥一把?”
刘晖心中一动,脑海中闪过吴青峰那双阴沉却透着野心的眸子。他相信叶无双那番话定然是随心而发,而吴青峰这番话,却是有备而来。就是吃准了花怜月喜欢多管闲事的性子,必定不会对他们夫妻的惨况坐视不理。
不过,这一路吴青峰算了帮了他不少忙,这个人情必然是要还上的。人家既然已经隐晦的提出了要求,他就不妨给吴青峰一个机会。如果吴青峰能够借此机会重新站起来,也是他命不该绝。
吃完了蜜橘,他让凤七将吴青峰叫了上来。书房的门掩上了,将心头如猫抓般的花怜月挡在了外面。花怜月百无聊赖,于是喝了两杯茶,又吃了两块点头,随后拿着本闲书乱翻一气。
小半个时辰以后,书房的门终于打开了,里面隐隐传出吴青峰略显激动的说话声:“多谢王爷肯给小的一个机会,以后总不会让王爷失望就是。”
原本斜倚在床榻上的花铃月猛地坐了起来,隔着厚厚的墨绿色竹纹门帘。她听见刘晖淡然笑道:“吴世子不必多礼,记得昔年老淮阴侯,也是靠着显赫军功,才得了这侯爷封号福泽了数代子孙。如今你既进了公门,只要能够建功立业,未必就没有加官进爵的机会。相信淮阴侯知道了你的努力,也会老怀安慰,重新大开府门接纳你们夫妻二人。”
花怜月暗暗点头,她听出刘晖这是隐晦的劝吴青峰,先别急着回去报仇,做出一番成绩,有了一定的实力,老淮阴侯自然会欢迎他回家。
吴青峰显然也明白了刘晖的意思,沉默片刻后,才低声道:“一切都听王爷的!”
花怜月原本还担心吴青峰桀骜不驯,不会听从刘晖的建议。没想到他却很快应允了。看来,生活才是最好的师傅,教会了他如何妥协。
吴青峰告辞后,直接回到了舱房中。叶无双已经准备好了晚饭。见他回来,忙招呼他坐下吃饭。吴青峰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色,一小碗油炸小鱼干,一小碗煮盐水花生,这是给他下酒的。还有一碗炒白菜,一碗豆腐萝卜汤。另外一小碗嫩嫩的水蒸蛋,撒了葱花搁了香油,放在小石头面前。
叶无双搬出酒坛子,为吴青峰倒了一碗酒,又添了一碗糙米饭放在小石头面前。顺手还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快些吃,吃的多了才能长高。”
小石头道了谢,立刻拿起筷子,埋头大吃了起来。叶无双又给吴青峰还有自己各盛了一碗饭,吃了几口后,她细心的发现,小石头虽然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着光饭,可他端着饭碗的手却一直在微微颤抖。显然那五百下平刺,还是让他累得不轻。
叶无双纵然心中老大不忍,却不敢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往他碗里夹了一堆菜。口中说道:“光吃饭可不行,菜也要多吃些。”
小石头扒饭的手一顿,从饭碗上抬起头,怯怯的瞧了吴青峰一眼。叶无双忙道:“吃饭不归他管,师娘让你吃什么,你就吃什么。”
小石头见吴青峰并没有出声,才红着脸道了声谢,继续低头吃了起来。
叶无双见他终于肯吃菜了,不由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回头去看吴青峰时,却见他端着酒腕,并不往嘴里送,却看着碗中的酒水发愣。
酒是极普通的高粱酒,酒液虽然不够清澈,味道也不够香醇,却够足够辛辣。这天寒地冻的劳作,吴青峰每餐都要喝上一大碗,驱除体内的湿气还有寒气。
似感觉到了叶无双不解的凝视,吴青峰终于放下酒腕,沉声道:“无双,跟了我这些年,却没让你享过什么福,你可怨过我?”
叶无双见他说得认真,也放下了碗,奇道:“今日你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随即她又笑道:“这些年你又没有让我冻着,又没有让我饿着,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只要咱们在一起,平平安安的就好。如今又多了个小石头,我倒是觉得日子过得越来越有滋味了。”
说到这里,她不由侧过头,摸了摸小石头的脑袋。
吴青峰郁郁难平的搓了搓自己的脸,喃喃道:“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你本该住在我淮阴侯府里,吃的是珍馐美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金钗玉环。而不是穿着粗布棉袄,对着一碗白菜,一碗豆腐萝卜,露出心满意足之态。”
叶无双被他的模样给吓住了,她死死的盯着他,一脸焦急的道:“青峰,你别吓我,你到底是怎么了?”
吴青峰终于抬起脸,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带着薄茧的指腹,道:“你不要担心,我只是突然有感而发!”
叶无双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神情颇有些激动的道:“方才贤王爷叫你去,可是说了什么?”
吴青峰咧嘴一笑,森白的牙齿在昏黄的油灯下,发出莹白的光芒。他努力压抑住胸口的激动,沉声道:“贤王爷让我去,是询问我可有兴趣加入凤卫。”
叶无双立刻猜到,必然是她对花怜月说的那番话起了作用。她美丽的眸子不由一亮,脸上立刻洋溢出喜气。强忍住雀跃的心情,她忙问道:“你先给我说说,凤卫是做什么的?”
吴青峰想了想,简单将几位皇子身边这些护卫的等级划分对她解释了一遍,随即又笑道:“贤王爷说他能力有限,我如今是一介白丁,就算是他,也不能随心所欲的给我弄给官做。
只有效忠他一人的凤卫,才是完全掌握在他的手中,想要让谁加入都可以。虽然只是小小的六品,却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他抬起手,拇指在叶无双脸颊上轻轻摩挲着,道:“无双,你只管放心,就算没有淮阴侯府,我也能凭着这双手,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嗯!”叶无双用力的点点头,美丽的眸子中竟有泪花闪烁,她欢喜的道:“我知道,你总会有出头的一天。”
怀着满心憧憬,那些白菜,豆腐,萝卜,居然让他们吃出了翡翠白玉汤的味道。叶无双也破天荒的陪他喝了一小碗高粮酒。酒未入口,她的双颊已经酡红,大概酒不醉人人自醉,就是这幅模样。
随后的日子过得风平浪静,六天后,在临近京城时,张都尉终于带着他的船队折返衮州。一天后,经过长途跋涉,船队终于驶进京城地界。
一路上颇会自寻乐子的花怜月,在得知已经进入京城后,却忽然安静了不少。她披着鸦羽般的发丝,坐在窗沿边,看着河面上越来越多的船只发愣。
刘晖久未听她说话,于是从桌案上抬起头,恰好看见她一脸郁郁的模样。明亮却没有温度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脸上,竟似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刘晖轻轻蹙眉,放下手中毛笔,道:“你若是无事,不如陪我下盘棋吧!”
花怜月回头瞥了他一眼,懒洋洋的道:“昨天还笑话我是臭棋笼子,今天怎么又想着下棋了?”
刘晖轻轻一笑,道:“免得你又开始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难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花怜月好奇的问道,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就像是蝴蝶在闪动翅膀。
刘晖盯了她一眼,慢条斯理的道:“还能想什么,当然是丑媳妇怕见公婆了!”
花怜月本就心绪难安,被他这么一调侃,越发不自在起来。她冷哼一声,索性扭过脸,望着窗户外来来往往的船只,赌气道:“什么丑媳妇怕见公婆,等会我直接回二哥府里,才不需要去见谁。”
刘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于是站起身,走到她背后。也不说话,只揽着她的肩头,陪她一起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船只。
安静的看了许久,花怜月才低声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是见过皇上,皇后还有太后的?”
刘晖认真的想了想,道:“这个你倒是从来都没有提过!”随即,他又轻轻一笑,道:“不过,我能猜着!”
花怜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又道:“那你一定不知道,其实我也见过淑妃娘娘!”
“你见过我娘?”刘晖似乎被惊到了,终于低下头,看着静静倚在自己胸前的人。
花怜月扑闪着睫毛,手指无意识的描着窗棂上精美的镂空花纹,轻轻的说道:“阿晖,见过淑妃后,我忽然觉得后-宫太大,太大了。大到一对曾经排除万难都要在一起的有情人,最后却找不到彼此。
那时我就想着,这里可不是好地方,此生来玩过,看过已经足够。我绝对不会再踏进去一步,更不会让自已成为其中的一员。”顿了顿,她又幽幽道:“阿晖,记得以前纪煌对我说过,你小的时候受过不少折磨,是不是也不喜欢那座冷冰冰的宫殿?”
刘晖蹙了蹙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你听说过我娘的事?”
花怜月长长的睫毛忽闪着,低声道:“那时我住在太后宫中,日日都能见到淑妃娘娘前来请安。那些宫女太监,见到她总是要在背后唠叨几句。那时我只是个小孩子,他们自然不会避忌,所以也听了一耳朵的故事。”
“是吗?那你说说看,都听见了什么?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妨来问问我。好歹,我算是半个当事人。”花怜月感觉到身后之人语调明显带上了警惕,身子也变得僵硬。
花怜月终于回过头,她抬起脸望着他,极为认真的道:“阿晖,你不明白我的意思。那时,我听了宫女太监们的闲言碎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淑妃娘娘她不属于皇宫,她不该安静的守着一座寂寥的宫殿,日复一日的受着这些零碎折磨!”
刘晖猛地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盯着她,似乎还未完全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泪尽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花怜月幽幽叹息了一声,继续道:“阿晖,你看,我们都不喜欢那个地方,为什么不能想办法带你娘一起离开?”
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终于让刘晖彻底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