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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怜月白日多饮了几口酒,夜间睡得极为安稳,待到醒来是,已是日上三竿。摸了摸身边,被褥中已是一片冰凉,显然刘晖已经大清早就起来了。
揉了揉酸涩的眼皮,她挣扎着坐起,却隐隐听见外面传来女子温柔的说话声。
刘晖听见了里间的动静,掀开门帘进来。
见他眸光深沉,面上淡淡的,花怜月好奇的问道:“外面是谁?”
刘晖沉吟片刻,才缓缓的道:“你可记得李若兰?”
“若兰姐?”
李若兰,她当然记得!
花怜月脑海中不由出现了当年在梅岭镇,那个温婉妩媚,眉宇间却始终带着淡淡忧愁的李府小姐。她本以为自己与李若兰会是一辈子的至交好友,却没想到最后却落得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你毁了我的爱情,我也毁了你的爱情,咱们终究是做不成姐妹了......”她临死前最后一句话,再次在花怜月的耳边响起。
可惜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李若兰的尸体恐怕已经化成枯骨,花怜月却一直没有明白她这句话的含义。花怜月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如何毁了李若兰的爱情,让她恨到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将自己拉下地狱。
还好她的血液能解百毒,还好将刘晖救活了.......
花怜月甩了甩脑袋,将这些陈年往事皆从脑海中甩了出去。
刘晖叹了口气,低声道:“外面来的是李若兰的庶妹,李如香!当年我与她哥哥李明杰关系不错,也见过她几面,却没有说过几句话。过了这么多年,她居然认出了我,还特意寻上门来叙旧。”
顿了顿,他又道:“我旁敲侧击过了,她并不知道李若兰已死。”
“不知道吗?”花怜月有些恍惚,显然思绪还停留在那些陈年往事中,没有回过神来。
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刘晖眉头微蹙,他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了几下,道:“别再想了,李若兰的死不怪你。李府私下参与铁矿开采,被朝廷抄没家产,就更加怪不得你。”
花怜月回过神来,她勉强笑笑,低声道:“我明白......”
屋外,
李如香端起桌上的茶水,想要润润嗓子。春儿忙道:“姨娘,夫人不是说尽量少喝茶水嘛!”
李如香鼻子轻轻哼了哼,道:“她的话你也肯信!”话虽这么说,她却知道自己腹中的这块肉,是她最后的依仗与资本。终究不敢大意,还是将手中的茶盏放回桌面。
又静坐片刻,才见门帘微微一晃,洗漱完毕的花怜月与刘晖一道走了出来。
李如香站起身,对着花怜月盈盈一福,柔声道:“见过花捕快......不对,应该是见过霍夫人。”
李如香一直不知道刘晖的真实身份,只当他还是当年那官职卑微的小小县令,所以行礼时,并未见有多恭敬,只是微微屈膝,随即在春儿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
花怜月也已经听刘晖小声说了她的近况,想到当年那个心高气傲,一心想要高嫁,与嫡姐一争长短的少女,最后却成为卑微的侍妾。花怜月难免要感慨一声世事多变,实在是很难预料。
面对着花怜月那张与昔年并无多大变化的面容,李如香的脸有些涨红,眸中水盈盈的,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同样想起了往事。
花怜月点点头,淡然道:“听说你现在还有着身子,实在不用如此多礼。”她以前就不喜欢这个李如香,时隔多年,依旧不太喜欢。
李如香却没了当年的傲气,她垂着眸,抿着唇,秀气的笑道:“多谢霍夫人体恤。”
各自坐下,花怜月却不知该与李如香说些什么,气氛有些尴尬。花怜月轻咳一声,道:“你既然怀着身孕,就该好好在府里安静养胎,为何会在这货船上受颠簸之苦?”
李如香伸手在自己平坦的腹部抚了抚,略显得意的道:“霍夫人有所不知,我家老爷姓郗,是沐阳府的知州。此次五年任满,因为要赶在年前回京复命,才会带着我们走水路。
我也是上了船才知道怀了身孕,否则以我家老爷的性子,定然是不放心让我坐船的。毕竟我这腹中,可是老爷的长子。”
沐阳府的郗知州?你认识吗?
花怜月用眼神向刘晖询问,刘晖轻咳一声,不动声色的摇头。当今皇上登基二十多年,朝廷派到各地方上的知州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怎么可能个个都认识。
不过若是姓郗的话,说不定与凤七有些渊源!
李如香带着骄傲的说完这些,见花怜月与刘晖面上依旧是淡淡的,并没有表示出惶恐,或者震惊。她心头越发感到恼怒。
因为她认定了刘晖依旧是当年的小小县令,而他当年对自家即将嫁去知府家中做填房的姐姐百般照拂,却对如今身为知州府中贵妾的自己如此轻慢。说来说去,还是瞧不上自己庶出的身份。
李如香此行也不是真的想要与他们叙旧,扯出娟帕按了按眼角。她似无限感慨的道:“昔日的旧人死的死,散的散,大哥下落不明,二姐受到胡府牵连被发配边境。爹娘,小妹妹他们舍不得梅岭镇,依旧留在故地,靠着以前族里分的几块薄田度日。
我幸好遇到我们老爷,也算是在郗府站稳了脚跟。本以为日后待在郗府后宅,再也见不到昔日的亲朋故友,没想到却在这小小的货船上遇见了你们,说起来也是难得的缘分。
听船上伙计说你们也是去京城投亲的,日后咱们还得多多走动,多多亲近,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
李如香话音刚落,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凤七提着一只沉重的食盒走了进来。见到屋子里多了二位陌生女客,当下便是一愣。
尤其是李如香,今日确实是细心打扮了一番。桂绿色的齐胸瑞锦襦裙,软银轻罗蜀锦软袍。元宝髻上斜插着的绞金丝嵌孔雀绿翡翠蝴蝶发簪,与她修长白皙的脖子上挂着孔雀绿翡翠珠链相得益彰。
也难怪凤七会愣神,外面冰天雪地,眼前的美人儿却打扮的像是春天里新抽的芭蕉叶子,还露出大片洁白的肌肤,看着就觉得怪冷的慌。
李如香却已经将他们打听的清清楚楚,知道面前这个年轻男子,是跟随他们的侍卫。她自持身份,微微斜了斜身子,似乎想要避开他的目光。
春儿倒是极有眼色的。立刻站在李如香的身旁,挡住了凤七的目光,叉腰呵斥道:“看什么看,没见你家主子在接待贵客吗,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
刘晖忍不住扬唇笑道:“阿七,这位是沐阳府郗知州的家眷。”他特意加重了语气,尤其是那个郗字,让屋里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李如香以为刘晖是在提醒这个鲁莽的护卫不要得罪自己,终于找回了些高高在上的感觉,她的眸中露出一丝满意之色。
凤七眼角狠狠的抽了抽,他收回了目光,不动声色的上前,将手中食盒放在桌上。淡淡的道:“这里是萧老板那边准备的早膳。”
他一边说一边样样的从食盒里往外端着碟子,碧玉粳米粥,鸡丝龙须面,芝麻烧饼,金丝烧麦,酱瓜条,甜酱萝葡,糖蒜、腌水芥皮等等。每样只有一点点,却架不住花样多,很快就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
刘晖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又吹,却并不急着饮用。
花怜月望向依然端坐如山的李如香,半响后,才轻声道:“你可用了早膳?若是不嫌弃,不妨一起吃点!”
李如香终于起身,她用娟帕掩住口鼻,道:“不用了,你们吃吧!我就不打搅了。今日原本只是来认认人,以后来日方长,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将李如香主仆送出了门,花怜月忍不住对刘晖道:“记得当年在李府住着时,她也没给我个好脸子,今日怎么巴巴的上门来认人?”
刘晖为她添了一碗热粥,闻言笑道:“或许是见到昔日的故人,想要炫耀一下她那出身高贵的夫婿。”
已经坐下来,拿着一块烧饼大嚼的凤七忍不住翻了白眼,恨恨的嘟囔道:“连端茶送客都不明白的粗俗妇人,偏偏成了我郗家儿郎的家眷。我郗家什么时候堕落到如此地步,真是气煞人也。”
刘晖慢条斯理的道:“你也用不着气恼,她只是那位沐阳府郗知州的侍妾而已,也算不得什么正经家眷。不过她昔年与我们是旧识,哥哥姐姐又与我们交好。看着这些情面,倒是不好在人前坏了她的脸面。”
凤七闻言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道:“我说她那副轻狂模样怎么能成为我郗家的当家主母,原来只是小小侍妾,还好,还好!”
刘晖心中一动,终于记起几日前,在甲板上偶尔听见过李如香与身边丫鬟的对话。听那语气,似乎想要暗中对当家主母不利。
他轻咳一声,道:“凤七,那沐阳府的郗知州,你可认识?”
凤七咧嘴一笑,道:“郗家几百年的基业,除了主家还有无数旁系子弟,有许多我也认不太全。不过这位郗知州我倒是有一点印象,算是我旁系子弟中出类拔萃的一个。当年我爹见他有出息,亲自保了他这个知州的职位。
算起来的确是整整五年了,当年他领了差事,还想拜见我来着。不过我不喜欢应酬,更不喜这些后辈扰了我的清静,只让他在院门外磕了三个头。”
“哇!”花怜月凑过来,兴致勃勃的八卦道:“堂堂一府知州上任前还要给你磕头,难道你在家族里辈份很高?”
凤七将烧饼全都塞进嘴里,胡乱嚼几下就吞了下去。随后才傲然道:“好说,好说,郗家虽然家大业大,那些白须白发的旁系子弟,见到我还得恭敬的称呼一声叔公。”
“叔公呀!”他这话一出,花怜月双眸圆睁,小声惊呼道:“这辈份听着的确是挺吓人的。”
刘晖夹了一筷子酱瓜丝慢慢嚼了,才道:“他那辈份在郗家才能够唬人,你这么吃惊做什么,在你面前他永远都是凤七而已。”
凤七用力戳着碗里的粥水,没好气的道:“当年若不是打赌输给了纪煌,我还好好的待在郗府做我的三少爷。而不是莫名其妙的加入凤卫,成了旁人嘴里的阿七。”
他忽然提到纪煌,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刘晖也放下手中的碗筷,似乎没了进食的胃口。原本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凤七懊恼自己逞一时口快,触到了刘晖心底的隐痛。他咬咬唇,暗中向花怜月投去求救的眸光。
花怜月咬咬唇,伸手覆在刘晖的手背上。
刘晖一愣,侧头望向她,将她眸中的担心尽收眼底。他叹口气,拍拍她的手背,道:“不用担心,我没事!”
花怜月嫣然一笑,道:“我知道,不过我想说的是。只要一日没有见到纪煌与邀月的尸体,在我心中,他们就一直活着。
他们或许是失去了记忆,或许是想要过自由自在的日子。总之,就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好好的,开心的活着。”
刘晖长舒了一口气,慢慢道:“我也相信,他们一定还活着!”
春儿扶着李如香在甲板上慢慢走着,春儿有些疑惑的道:“姨娘既然说他们是你的仇人,方才为何还与他们相谈甚欢?”
李如香咬着下唇,半响后,才道:“今日我只是想探探他们的底,听他们的口气,那姓霍的只怕连小小的县令都没有保住。
他们害的我家道败落,让我由一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沦落成伺候人的卑贱丫鬟。若不是得了老爷的宠爱,我差点就被夫人打发去庄子上胡乱配人。这份欺辱我铭记在心,一刻都不会忘记。
只是当年我年幼,又没有人能够撑腰,所以拿他们没有法子。如今我家老爷是高高在上的知州,他们是进京投亲的破落户,我有的是法子整治他们。
春儿,有什么比看见仇人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跪地求饶,还要痛快的事吗?”
春儿见一向温婉的香姐姐,眸中流露出的阴狠毒辣,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心头莫名升起一抹害怕与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