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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与当年的花姬可真像。虽然重情重义却不会迂腐木讷,机敏聪慧却不会掐尖要强。她若是还在世,必定十分欣慰”翁老将军望着花怜月款款离去的身影,忍不住小声念叨道。
年纪大了,就很容易回想往事,尤其是与花怜月柳义良父女相见后,多年前的点点滴滴都在他脑子里自动浮现。
柳义良帮着他慢慢脱去身上冰冷潮湿的内裳,披上潇潇找来的干净衣裳。又将火盆挪近了些,方便他取暖。听了翁老将军颇高的评价,身为父亲,他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骄傲之色。
“可惜月儿小时候身子不大好,我也不忍心拘着她,倒是将她的性子给养野了。如今虽然嫁了贤王,行事却依然肆意妄为,实在让人忧心。”
虽然心中骄傲,嘴上还是得谦逊几句。可是柳义良那翘起的唇角,证明其实他的内心还是十分愉悦。
“只可惜花姬去得太早,这些年也苦了你,又做爹又做娘的将这三个孩子拉扯大。”翁老将军与柳义良是旧友,当年也与花怜月的母亲相识,自然也知道他们是如何伉俪情深。
“不苦!”柳义良掏出随身带着布包,打开后里面全是银光闪闪的长短银针。他伸手捏出一根,在明亮的烛火上烧灼着。唇角却始终微微带着一抹温和的浅笑:“何况花姬并没有死。”
“什么?”翁老将军不可置信的睁大了浑浊的双眼。
柳义良将银针缓缓刺入他瘦骨嶙峋,却满是新旧淤青的后背,嘴里慢慢道:“记得以前花姬常说,有些人活着如同死了,而有些人死了却依然活着。她.....一直活在我心中,所以不苦。”
“你倒是个痴情种子,花姬真没看错人!”翁老将军眸光黯淡了下来,忍不住摇头苦笑:“这几年我因为身体不济,所以对谢景德的所作所为一直都视而不见,间接助长了他的气焰。想来,我就是花姬嘴里活着如同死了的那类人。”
柳义良沉默不语,再次在背后穴位插入一根银针,他居然是默认了。
“臭小子。”翁老将军再次忍不住苦笑。
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没过多久,翁老将军的后背,双臂,头顶都被插满了明晃晃的银针。柳义良长舒了一口气,开始条不紊的捻动各个穴位的银针。翁老将军却淡然的开口了:“柳老弟,你说句实话,我还有多少日子?”
柳义良的手一滞,随即若无其事的道:“问这些做什么,难道你不相信我的手段?”
翁老将军轻笑道:“就算你是神医,也不能在阎王手上抢人,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
轻咳了几声,他又道:“不过我会配合你的治疗,尽量多活些日子。这次的军需案牵涉极大,贤王不能孤军作战。”他原本黯淡的眸光忽然绽放了异常明亮的光彩:“死了多年,最后的日子里,老夫也要轰轰烈烈的活一回。”
......
出了后堂,花怜月没走出多远,就看见张远扬迎面而来。
花怜月忙叫住他,出声询问:“远扬,身上可是受伤了?”
张远扬有些难为情的半垂着脑袋,尽量避开潇潇手中的琉璃灯笼:“我,我没事!”
“没事你不敢抬头?”花怜月不客气的命令道:“走近些,我瞧瞧。”
张远扬偷偷瞥了潇潇一眼,随即乖巧的抬起头,让花怜月主仆二人能够看清楚自己的脸。
“眼睛这是怎么了?”潇潇一声惊呼,她立刻靠近些并提高了手中的灯笼。她们都清楚的瞧见,张远扬的右眼肿大如桃核,眼底更是一片血红。在烛火下如滴血般,瞧着十分渗人。
张远扬微微侧着头,似乎想要避开潇潇温暖的鼻息,耳朵根却悄悄浮起一抹红晕。
“我真的没事!”停顿片刻,他又轻轻的道:“前日对敌时,那人十分狡猾,眼见就要被擒,居然暗中用石灰撒我眼睛,不过幸好被我避开了。”
“避开了怎么还会又红又肿的?”潇潇拉了拉他的衣袖,急切的道:“你低下头,我给你好好看看.....”
花怜月含笑看着二人,她慢慢退开几步。张远扬看来也不是根木头,自己只不过暗中递了个眼色,他立刻回过味来,开始以退为进的对潇潇示弱。
女孩子最容易心软,就算是见到受伤的小猫小狗,都会忍不住心生疼惜,何况是相处了这么久的大活人。
花怜月吩咐道:“潇潇,远扬一向都不知道如何照顾自己。你心细,帮他看看可还有别的伤处,等会告诉我爹,让他给治治。我去后院转转,你忙完了就来寻我。”
“是,夫人!”潇潇忙答应了,却没有看见张远扬正得意的冲着花怜月眨眼。
远扬,做姐姐的只能帮你到这,剩下的可就靠你自己了。花怜月含笑摇了摇头,转身独自离去。
前头乱糟糟的,不是板子声。就是喊冤哭诉声。加上进出的都是些大男人,弄得空气都有些浑浊。花怜月先前又是借着疲惫的由头将翁老将军弄走,此刻倒是不好在人前露面了,所以她才动了去后院清静之处转转的心思。
虽然没了灯笼照明,今夜的月色却甚为清明,清辉月光将花怜月的影子隐隐投在青石板路面上。夜风乍起,枯叶飘零如蝶,风中却隐隐带着甘冽的菊香,盈盈绕绕醉人心脾。
花怜月脚上的羊皮短靴偶尔踩上几片落叶枯枝,细微的咯吱声在这寂静漆黑的夜色中格外清脆。花怜月拢了拢肩头的披风,不得不感慨一声月色虽好却抵不住凉风刺骨。
转了几个弯,眼前出现一处荷塘,塘面上有一座石头修葺的小桥,桥的另一头连着座精致的亭子。亭子修葺在水面上,只有一面是门,另外三面皆是镂空雕花糊着银红软纱的隔子。
看着像是衙门女眷平时玩水,喂鱼,赏荷之所。
走了这么长的路,花怜月却一个内宅人都没有碰见,又觉得身上有些凉意,索性踏上石桥。推开门进到亭子里,她忍不住感叹此处非常不错,既能挡风,又清静,偶尔还能听到水中鱼儿游动时,鱼尾摆动发出的哗哗水声。
推开靠水的搁子,借着月色,可以瞧见亭内的桌上还有一碟喂剩的鱼饵,圆墩上垫着厚厚的绣花垫子。花怜月左右无事,索性将圆墩挪到搁子前,端了那碟鱼饵坐过去,逗弄水里的游鱼。
此时已是深秋,那些鱼儿被养的格外肥硕。为了争抢鱼饵纷纷挤在一起。身上五彩的鳞片在月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光辉,如晶莹的彩色宝石般剔透夺目。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怜月将满池的鱼儿喂得肚圆肠肥,却不见潇潇来寻自己。她渐渐有些困倦,忍不住暗暗嘀咕道:“死丫头,有了男人就忘了主子,真是该打。”
花怜月放下已经空了的碟子,站起身活动活动有些麻木的腰腿,想着是不是该主动出去寻潇潇那个臭丫头,却见水面隐隐倒出灯火晃动的影子。她抬眼望去,却见不远处有几个衣香鬓影的女子,提着两盏灯笼,正往这边而来。
瞧打扮,应该是那位县太爷的家眷与丫鬟吧!
花怜月踌躇片刻,这夜深人静的,自己独自在人家的后花园晃悠。说起来,似乎有些不成体统。想了想,她又坐下,反正这亭子里没有灯火,瞧着一片漆黑。外面的人看不见自己,也省的自己贸然出现,吓着人家内眷。
“娘,这样只怕不妥吧!”一个软糯甜美的声音迟疑的响起。
四周空旷,尽管花怜月有意隐瞒行踪,可那几个女子说话的声音还是让耳聪目明的她听得清清楚楚。
“有什么不妥的,要我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兰儿,你听娘的,娘不会害你。”
“娘,难道你忘了,女儿可是有婚约的,李家原本打算过了年就要来提亲.....”
“傻孩子,那只是口头玩笑而已,李家又没下聘做不得准的。况且李家这次被卷进军需案中,就算不会被皇上抄没家产,估计也会被夺了官职。李家完了,难道你还想嫁进去陪着吃苦吗!”
黑暗中,花怜月勾了勾嘴角,眸中闪过一抹惊诧之色,随即又释然。
想来也是,县太爷家的女儿嫁给武将之后,倒也是十分般配。大概谁也没想到,未来的儿女亲家会在一夜之间成了阶下囚。听这位知县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要悔婚了。
知县夫人虽然自私了些,倒是一心为女儿着想,也能够理解。那位兰儿姑娘,还保留了良善之心,并没有对未婚夫婿绝情绝义,也值得称道。不过很明显,兰儿姑娘的坚持,已经在知县夫人的劝说下动摇了。
花怜月打了个哈欠,用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裹紧了披风,缓缓闭上了眼眸想要养养精神。可知县夫人接下来的话,却让花怜月刚刚闭上眼睛蓦得瞪大。
“兰儿,娘先前偷偷去大堂打探消息时,趁机瞧了一眼贤王。他高贵俊美却又不失威严,比李家的混小子不知强多少倍。你若是能入了他的眼,日后就不用再苦守在这贫瘠之地苦熬,京城中自有享不尽的尊荣富贵等着你。”
“娘......”那位兰儿小姐绵软的声音中带着无限的娇羞与薄嗔,顿了顿,她又小声道:“贤王......真有你说的那样好?”
“娘还会骗你不成。”知县夫人的语调中带着得意,她轻笑道:“等会你见到他,就会知道娘有没有撒谎。”
黑暗中的花怜月蹙了蹙眉尖,眸中闪过一抹无奈:我说兰儿姑娘,你的耳根子也太软了吧!几句好话,就让你将那倒霉的未婚夫婿给忘了,还是被权势富贵迷惑了眼睛。
“可是娘,现下已是子时,我这个时候去岂不是会被贤王看轻。”听口气,这位兰儿姑娘已经彻底被洗脑了,还未见过刘晖本人,居然就开始担心会被他看轻。
“不会,不会!”知县夫人喜滋滋的道:“娘方才让厨房炖了一锅野鸡崽子汤,还备了一些点心,果子。等会你就说是担心你爹的身子,特意亲手准备了这些吃食。记得在贤王面前要特别温婉体贴,男人不都是喜欢这个调调嘛。”
“娘.....”
兰儿姑娘这声百转千回,含羞带恼的娇声呼唤,激得花怜月浑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你说,贤王既然是那样出色之人,女儿的蒲柳之姿又岂能入他的眼。”
花怜月搓着胳膊,暗中点了点头,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就听知县夫人略压低了声音,道:“兰儿休要妄自菲薄,先前娘不但看见了贤王,还看见了他当成宝贝般藏在丹翠山庄的月夫人。”
“真的?娘,那位月夫人可是天姿国色?”兰儿一声惊呼后,满是好奇的问道。
听她们居然提到了自己,花怜月的耳朵顿时竖的老长。
就听那位知县夫人啧啧了两声,道:“那位月夫人穿着男装,又披了披风,看不出身段如何。不过.....”她有意拖长了音调,惹得兰儿连连追问:“娘,你别卖关子,快说,快说!”
花怜月也屏气凝神,仔细倾听着。
“那位月夫人眸子太冷不够温柔,鼻梁太高不够秀丽,嘴唇太薄不够温润。皮肤嘛......倒是白皙干净,却少了血色不够红润。总之她是万万赶不上咱们兰儿的美貌。
你想想,她那样的姿色都能勾住贤王的魂,兰儿你还怕贤王会看不上?正妃怕是难些,做个侧妃嘛,想必是不成问题。到时,你可别忘记你爹娘还有兄弟,在这贫瘠之地苦熬。”
“娘放心,兰儿若有出头之日,不会忘记爹娘的恩德。定会求着贤王将父亲调到富庶之地为官,或者索性留在京城。”
“那可太好了,娘就等着以后跟着兰儿享福了!”
这对无耻的母女倒是越聊越欢快,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似乎正在向她们招手。
花怜月却一个踉跄,差点没从圆墩上摔下来。她稳稳身形,眸中闪过一丝恼怒:好呀!你们这对母女,做白日梦也就罢了,也不用背地里这样编排人吧!
花怜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真有她们嘴里说的那么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