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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驻守在此的数十个兵士都围上了前,只听陛下指了指裂口处的几块石头吩咐:“将这石头凿开。”
侍卫们拿着锄头使劲凿了两下,石头便纷纷碎了开。江致蹲下身一看,说:“里头是实心的,这是最普通不过的水成岩,且质稀疏,耐不住重压。”
这是贪官们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证据,然而最最关键的是砖石中没藏着赃银。
晏回说:“再凿几块看看。”
噼里啪啦,地上又碎了几块石头。待灰土散尽,众人又上前挨个看了看,照旧都是再普通不过的石头。
贺知舟说:“会不会是在地下?”话落他自己跳下了塌陷的坑洞之中,拿着凿子凿了几下,双手托出一块很大的碎石上来。
上头的人借着光瞧了瞧,还是石头。有几位新臣都叹了口气,看样子是极失望的。
唐宛宛听到这几声叹气只觉两颊火辣辣得烧,这番动作都是因为自己乱说话,明明只是自己的胡乱臆测却还要说出来……
晏回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忽的出声问:“地基总共多深?”
祖堂总督正是心中惶惶,他是压根不知道什么赃银之事的,谁晓得那县令的绝笔书中为何会有自己的名字?生怕一个不慎就是脑袋落地,听到陛下问了,他忙上前答话:“半丈有余。”
晏回顿了顿,吩咐侍卫:“跳下去继续挖。”
这就比较费事了,上头的地面陷了,碎石头能随便捡,可再往下一层却没怎么损毁,石头砌得严丝合缝的,得一块块小心翼翼地凿,不能把周围的石头给伤着。
又一刻钟过去,坑底忙活的侍卫忽然高喝一声:“陛下!这块砖里头有银子!白花花的银子!”
众人大喜过望:“快抬上来!”
抬上半块砖来一看,剖面银亮亮的,石砖中心嵌着的果然是白银,约摸一块巴掌大,可这银子却是和石砖一样严丝合缝砌成一块的。
一群天子近臣这几年都经过了不少风雨,平时也算是波澜不惊的人物了,这会儿却也各个满目惊骇:“竟真在砖头里藏着?这是怎么做成的?”
“想来是跟官作坊铸那银锭是一样的道理,这空心砖就是模具,将白银熔成水再灌入其中,就成了结结实实一块砖。”
坑里的侍卫连着凿了半个时辰,在这地陷周围的一大片砖头中竟全都寻到了银子。半丈深的地基,除了面上一层是真正的石头,底下两层砖里头藏着的都是银子,上面再以普通石砖加盖,如何能寻得着?
熊安邦坐在地上算了一笔账:“地基横纵各三百步,一块砖一步见方,两层这就是十八万块砖。若是每块砖头里都藏着银子,那绝不止百万数;地基最底下一层都有藏银,怕是从地宫五年前始建的时候就开始筹划了。”
这好几年从没有外人瞧出端倪,这说明从石材到烧砖再到皇陵督造,每一环都得做到极致才行。熊安邦都不敢想牵涉其中的官员会有多少,气得面色涨红:“他们这是打定主意将来连着皇陵一起挖啊!”
闻言,祖堂总督脸色由白转红,忙跪下说:“陛下明鉴!未曾觉出此事确是臣失职,可臣实在不知此地官吏竟包藏祸心啊!”
修建地宫已经是第六个年头,砖中藏银的法子怕是已经实行好几年了。现任的祖堂总督却是前年秋天才从京城调来的,他前头已经有过两任总督了,这事确实与他干系不大。
晏回没免他的罪,只说回头再审,等到主犯从犯审完了,才能晓得因果。
晏回又下令调五百兵士来守住皇陵,另派人将涉案的富商官员全都拿了留后审问,可这地基却不能轻举妄动,底下的砖头能不能动、该怎么动、从何处凿才能不伤侧壁不毁两座宫殿,还得请行家来看。
出了地宫已是黄昏时分,再下山就要晚了,索性往山上的民工村行。那里离得不远,也就小半个时辰的路。
山上的路常有人走,道路宽敞,是能乘马车上山的,早已备好了车马。唐宛宛连忙钻进了马车,她在外人面前忍了一个时辰,这会儿总算能毫无顾忌地大笑出声了:“陛下快夸我!多亏了我聪明,要不是我,你几百万两的棺材本就找不着啦!”
晏回心中也是畅快之极,在她脑门上重重亲了一口,大笑着问:“宛宛想要什么,朕都依你。”
“真的我说什么都行?”唐宛宛脑子一转,脱口而出:“又到三日之期了,陛下咱今晚能别做那事吗?让我好好睡个觉。”
晏回:“……”
他看着唐宛宛满是期待的小脸,无声叹了口气:本朝的贤妃娘娘也就这点子出息了!
…
第60章夜谈
山上住着上万民工和他们的家眷,辟了半个山头出来。因总督和别的官员时常来这儿看看皇陵进度,便在山上建了一所小小的行宫,这会儿入住也方便。
这会儿已经是二月底了,天儿渐渐暖和了起来。可夜晚的山风一吹,照旧冷得人哆嗦,村民们习惯了山上的温度,好些年轻气盛的小伙都已经穿上单衣了。
唐宛宛却受不住这冷,缩成一团裹着两床棉被,也不知怎么回事,越缩反倒越冷,越冷越睡不着。于是出声召唤她专用的暖炉了:“夜里看书伤眼,陛下明天再看,快来睡觉吧。”
祖堂总督在任一年半,其间他督造皇陵过程中的大小见闻都要写成起居注,这会儿就派上了用场。晏回正在看的就是这个。
听到唐宛宛喊他睡觉,晏回瞧了瞧漏刻,时辰果然不早了,便合起书熄灯上了床。
“陛下快来,没你我都睡不着了。”唐宛宛还十分殷勤地给他掀开被子。
瞧这话说得多暖心啊,晏回心里跟吃了蜜似的,笑得合不拢嘴。谁成想他刚躺下盖好被子,小腿上立马贴上来一双凉冰冰的脚,把晏回凉得一哆嗦:“你这是从冰块里爬出来的?”
唐宛宛全身每个毛孔都熨帖了,舒服得直眯眼,闻言苦哈哈答:“在长乐宫寝殿是有地热的,山上没有啊。”
晏回一边给她暖着脚,一边仔细回忆着刚刚过去的一整个冬天她有没有这么怕冷,答案自然是没有,有时他夜里抱着宛宛睡,睡一半都会被她给热醒。晏回蹙着眉问:“为何你最近总是怕冷?以前热得跟个小太阳似的。”
唐宛宛傻乎乎摇摇头,不甚在意地答:“大概是在宫里被养娇了吧。”
“回头叫太医给瞧瞧,春天容易着凉,可不能马虎。”晏回又说。
偎在这么个热乎乎的怀抱里,唐宛宛整颗心都踏实得不得了。过了一会儿她小声问:“陛下,将来咱们就要葬在半山腰的皇陵里?”
她这话问得奇怪,神色却与往常无异,晏回猜不出她心中所想,便问:“可有哪里不满意的?”
唐宛宛小声嘟囔:“我说了能算吗?”
“怎么不能算?”晏回思绪稍稍飘远了些,声音低醇:“五年前皇陵始建的时候,朕还没见过你呢。天下人都说人的身后事要风光,连普通百姓家亦是如此。朕却没什么考量,只撒手交给工匠去做,皇陵做得结实些隐蔽些就是了,至于选址、构造、陪葬品,随他们弄成什么样。”
唐宛宛安安静静听着,晏回搂她更紧了一些,眸中带笑:“这会儿却不一样了。皇陵不是朕一人的,是咱俩将来要住很久的地方,自然得你满意了才好,不满意的地方就叫他们改去。”
“那我真的说了?”唐宛宛又征询了一遍。
“你说就是了。”
晏回原本还当她说不出什么重要的点来,毕竟这地宫的图纸经数十人推敲,早已尽善尽美,她哪能看出什么不妥之处来?
顶多是孩子脾气,怕是想要在地宫中添几样好看的好玩的东西当随葬,正好他也乐意哄着。谁成想宛宛头一句话出口,就叫他怔住了。
唐宛宛小声说:“咱们一定要葬在那么个乌漆抹黑的地方吗?连丁点阳光都瞧不见,阴森森的吓死人了。为何一定要把人埋起来,我还想找个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地儿呢,骨灰朝着风一洒,多美啊!”
晏回:“你……”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个问题该怎么作答,便听唐宛宛又说:“如果一定要埋在皇陵里边,那能埋得浅一点吗?埋那么深,身上沉甸甸压着一座山,光是想想就憋得慌。”
晏回:“那……”
唐宛宛黑黝黝的眼睛望着他:“如果这两条都不行,那我将来能和陛下躺一个棺材里边吗?乾极殿和坤极殿中间隔着十丈远呢,将来都看不到陛下了。如果咱俩只弄一个棺材,万一陛下走得早,就先把棺材盖盖上,将来再打开棺材让人把我放进去;要是我走得早,陛下也是一样。咱俩紧紧挨着,陛下你说好不好?”
晏回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心说贪官污吏算计着怎样盗皇陵,可宛宛却已经在盘算着怎么在他死后撬棺材了……当真是大逆不道。若是这番言论传到朝臣的耳中,怕是得吓傻一群人。
生前为真龙天子,死后也是尊荣无限,这是帝王才能有的体面。晏回本以为今日下午时跟她说“将来咱俩同葬一穴”,她会感动会欢喜,会因他这份心意喜欢他更多一点。
可她好像并没有怎么欢喜。晏回一次次以寻常人会有的想法去想她,却总是一次次出乎所料,他怀里的小美人从来不是个会按常理出牌的姑娘。
她喜欢的东西真是直白得很,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埋得浅点,能晒到太阳就够了。什么体面什么尊荣,都是她压根不在意的东西。而晏回这会儿再想想那幽暗的地宫,纵里面黄金殿琉璃瓦,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一比,他竟也觉得冷冰冰的了。
……是不是……地宫不用再修了……
“陛下?”
听到这声轻唤,晏回收回了飘远的思绪,在她唇畔印了一个轻飘飘的吻:“睡吧,朕明日给你问问工匠,叫他们再画一张图纸出来。别的不敢说,埋得浅点还是能行的。”
唐宛宛忙说:“不用这么着急,陛下和我身体都好,咱们要活到一百岁呢,让工匠慢慢做就好了。”
“想得倒挺美,还想活成个百岁人瑞。”晏回笑得不行:“这世事无常,指不定哪日祸事就要从天而降,身后事还是早早……”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便见宛宛扑上前就要来捂他的嘴。晏回下意识偏头躲了一下,唐宛宛一时收不住势,抬起的手就正正好呼他左边脸上了,声音还挺响。
两人齐齐懵了一瞬,四目相对片刻,唐宛宛原本想说的话也给卡了壳,一字一顿地吐出来:“这话……不吉利……”随后她眼睁睁看着陛下的左颊上渐渐显露出了几根红指印,方才那一巴掌还挺结实。
生平头回挨巴掌的晏回气得咬牙切齿,连着深吸了几口气也没忍下火去,一翻身将人压在了身下,一手制住她的挣扎,另一手一层层剥干净唐宛宛身上的衣裳,阴嗖嗖地说:“胆儿肥了,都敢跟朕动手了!”
“陛下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唐宛宛忙护住自己的中衣,哭唧唧说:“陛下我下午的时候立了大功,你忘了你答应我什么了,咱们说好今晚不做的啊!”
“可方才你以下犯上,功过相抵,答应你的那事不作数了。”晏回低嗤一声,轻轻巧巧就把自己言而无信的事遮掩了过去,还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
唐宛宛脑子转得飞快,连忙认错:“陛下我错了……”
晏回勾唇一笑:“晚了。”
*
贤妃娘娘的枕边风还是有一定效果的,因为她一句话,地宫原先定下的四个通风口增加到了六个。
——不过也就这样了。地宫还是得修,别的事以后再说。
一行人在镇安县又留了三五日,几位潜渊阁的近臣每天风风火火地查案。晏回原本计划着到了镇安县就恢复身份的,谁知这案子办得如此顺利,钦差有天子密令便可斩杀三品以下官员,二品的祖堂总督又只是失察之过,要回京再审。
从头到尾都无须晏回亲自出面,索性继续微服巡游,带着唐宛宛各处去玩。听了梆子腔,喝了西凤酒,每天肉夹馍、油泼面、灌汤包、羊肉泡馍、凉拌米皮换着样儿吃,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以注了银的石材为线索,抽丝剥茧般将牵涉其中的大人物都一一扯了出来。其中富商的嘴最好撬开,甚至都不必用刑,威胁两句就能撬开嘴了,有他们作证,贪官一个都跑不了。
其中不知情的总督受罚最轻,仅以失察之罪捋了官;而剩下的官员都是主犯,他们敢将赃银藏入地砖之中,摆明了不光是想贪陛下的棺材本,还打定主意将来要回来盗皇陵的。
晏回如何能忍?主犯通通斩首示众,知情不报者发配至边疆,也算是以儆效尤。倒是未曾连坐家人,此举令好些近臣都称他为仁君。
值得说道的倒是有一事,那被处斩的主犯之一——石工道道台全家脑子有坑,都去了钦差大人熊安邦的下榻之处。当时正赶上熊安邦和其他查案的官员在正厅议事,却听大门外吵作一团,似乎是有人聚众闹事,忙去禀了陛下。
到了府门外一看,果然是有人闹事,围观的百姓七嘴八舌议论着。还没封口的棺材就当当正正摆在大门口,里头躺着的正是石工道道台,他的夫人小妾各个身着缟素,围成一圈伏在地上痛哭。
他家的独子披头散发衣襟凌乱,大约是喝了酒,此时双目猩红,扯着嗓子高呼:“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取之于民便该用之于民,建皇陵劳民伤财,是要遭天谴的!我爹没有错,他私藏官银就是为了天下百姓啊!”
这一番话直听得人触目惊心。乍一听还有几分道理,可明眼人都觉可笑至极。他爹结党营私、贪污官银,妥妥的不忠不义。能将他爹贪污之事矫饰成大义之举,可见这也是个脑子浑的。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年轻男子又高呼一声,说完这话他视线陡然一转,朝着府门前的石狮便一头撞上去了,血溅当场。
“啊——杀人啦!”围观的人群中一片尖叫,连跪在地上的妇人都晕了两个。
晏回眼皮一跳,却也仅是如此了。他朝着身后的侍卫挥了挥手,冷声说:“看样子这一家全是知情不报的,通通发配至边疆。”
第61章小虐
离京已经有半月了,晏回心系朝事,不敢再留。一番思量之后在镇安县留了两个近臣,等到新任的总督指下来,再召他二人回京去。
镇安本地的兵士都是土生土长的,在贪官手下任职多年。此次斩杀官吏十余名,这会儿都成了无主之兵。晏回怕他们因牵念旧主而聚众夺权,又怕这些土兵中也有觊觎皇陵的,毕竟这些年吏政腐败,上行下效,再让他们守着皇陵反倒不美。
于是晏回将随他从京城而来的六百羽林卫留了一半下来暂任守陵军,寻思着剩下的三百来人护着三位主子回京绰绰有余了。
坐马车赶路特别得闷,晏回一向指着唐宛宛说话逗趣,今天上了马车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她开口,嘴里却还在喃喃自语。晏回奇道:“你一直嘀咕什么呢?”
“是左眼福右眼灾,还是右眼福左眼灾来着?”唐宛宛拿手指按在自己的眼皮上画圈圈,哀叹:“陛下我俩眼皮都在跳啊跳的,从今天早上就开始了!”
“你把手拿开,我瞧瞧。”晏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