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死囚

云思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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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峻走在昏暗的县牢过道中,顿时感到内心涌出诸多感慨,一种复杂的情绪萦绕在他的心头。

    上次来这县牢,他还是因为用弓弩当街射伤了刘七而被县卒们押送进来的。这次却已然成为了安羌的县尉。

    初进县牢的那一天,他几乎以为自己在这个时代的生涯就此而止了,没想到竟会成为他奋斗的起点。

    若不是经历了那次牢狱之灾,或许他就不会被冯启年因缘看中,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身份了。

    真可谓机遇暗藏于逆境。

    齐峻感慨着,走到自己原来暂住过的那间牢房前停了下来。

    他向里面望了一眼,那些曾与他一起关押的囚犯已经不见了,唯独剩下一个年龄大的老囚犯。

    此时他萎靡不振地窝在墙角,和齐峻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

    似乎是感到有人在注视他,老囚犯动了动眼皮,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隙无精打采地向齐峻看去。

    随后他脸上的肌肉微微颤了一下,眼前的这位大人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努力在记忆中思索着却又迟迟无法确定。

    “李有田被我揍过。”齐峻看着老囚犯,微微一笑说道。

    他记得这个老者,是因为在他入狱的那天被李有田等囚犯一起欺侮时,唯独这个老囚犯窝在角落里对他投去了同情却无奈的目光。

    老囚犯闻言猛地睁大了眼睛,脸上闪过一抹惊喜之色。那日他眼见李有田羞辱一个书生,虽有心劝止却无力帮救,只能心中默默祈祷李有田不要把那书生打得伤重。

    然而那书生面对李有田非但毫无惧意,反而三两下就将他打倒在地不能起身,这令老囚犯颇感意外,也加深了对他的印象。

    后来眼见那书生能毫发无伤地跟着冯县尉从县牢离开,更是对他的身份倍感好奇。联想到这些再看向他面前的书生时,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了赞许钦佩之色。

    “他犯了何罪?”齐峻指着老囚犯问身后的狱卒。

    “回县尉大人,此人的义女行凶在逃,按梁律当受株连之罪。”狱卒恭敬地答道。

    所谓株连之罪,是古代株连制度的产物。

    统治者为了更牢固地控制百姓而推行罪责连带制度,若是有一人犯罪那么他的亲属都要受此人牵连而入狱,一般适用于谋反等最严重的罪行。

    除了株连之外,朝庭还推行连坐制度。简单来说,就是你自己不犯罪,还得盯着身边的人也不犯罪。通过邻里之间互相监督相互揭发构成一个民间的法律监督体系。

    在这样的体制下,每年都会有很多无辜百姓因他人的罪责而惨遭牢狱之灾。

    齐峻发自内心的鄙视这样的制度,为了控制一人犯罪而牵连十人,朝庭可防百姓一时却终将失去所有的民心。

    当人人都要为他人的过错而承担法律责任时,某种意义上来说所有人都是潜在的罪犯。

    如果长期推行这样的制度,当民愤在无形中积压到一定阈值时,朝庭的统治体系也必然处在崩溃的边缘。

    “放了他。”齐峻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悲愤,对狱卒冷声命令道。

    “放……放了?大人,他的义女犯下的可是重罪啊,万一……”狱卒被齐峻的命令吓了一跳,犹豫着看了看牢里的老囚犯。

    “跟上面说此人病死了。上面若是问起来,后果由我承担,此事不许说出去。”齐峻看了狱卒一眼:“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是……小的明白!”狱卒颤了一下,不敢开罪这位新任的县尉大人。

    他连忙掏出钥匙打开牢门走了进去,打开了老囚犯身上的镣铐说道:“你都听见了吧?赶紧走吧,最好不要再出现了。”

    老囚犯看着身上的镣铐被解下,惊喜而意外地看着齐峻,随后活动着手腕浑身颤抖地慢慢站了起来,眼含热泪地向他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两个狱卒把他扶了起来,连拉带拽地把老囚犯送了出去。

    齐峻知道这县牢里像他这般的无辜之人何其多也,但是他不可能把所有无辜的囚犯都放出去。

    今日只不过是念在老囚犯那日的善念,恤悯他须发花白却还要受无妄之灾。

    齐峻的内心深处是非常感性的。

    他会因为别人在他身处困境时的一句支持的话或者一个同情的眼神而记念恩情。

    同样的,若是有人在他和他所在乎之人身上强加苦难和伤害,哪怕为此付出生命他也要不遗余力地去雪恨平耻。

    阿辛看着齐峻摇摇头叹了口气,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来。

    “大人,外面拉来了些货物,赶车的说是你要的。”一个狱卒走了进来,对齐峻行礼说道。

    “让他们把东西卸到县牢后边的院子去,把册子上的死囚也都带过去。”齐峻翻看着囚徒名册,对狱卒吩咐道。

    狱卒们互相看了一眼,都不明白齐峻要这些死囚干什么。想到他刚才放走那老囚犯的一幕,狱卒们不禁都有些担忧齐峻是不是又要放人。

    “大人……这些死囚可放不得啊……”一个狱卒咽了口唾沫紧张地说道。

    “谁说我要放人了?把他们都带过来,我先去后院。”齐峻把名册还给狱卒,转身走了出去。

    朱掌柜的动作很快,三辆板车就把所有东西都运来了。齐峻担心雨水淋湿了这些原料,命狱卒腾出几间放杂物的屋子,把所有东西都搬了进去。

    刚忙完这些事,狱卒也押着一群死囚过来了。

    这些死囚都知道了自己的命运,眼神颓靡地看着齐峻,像一具具行尸走肉般失神落魄地站在那里。

    他们不明白狱卒们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雨天把他们押出来。

    “现在有一个活命的机会,就看你们能不能把握得住了。”齐峻看着这些死囚,他知道只有给他们活下去的希望才能激发他们为了抓住这一丝希望而冒险的勇气。

    “你说的……可当真?”随着齐峻话音刚落,死囚之中就有一人闻声颤了一下,惊讶而迟疑地看着他问道。

    所有死囚都抬起头望向齐峻,等待他肯定的答复。

    “只要你们能做出我要的东西,我就能让你们活。”齐峻说着在桌子上撑起一把油伞,拿来一些运来的原料摆在伞下。

    所有死囚都好奇地看着桌上之物,不明白齐峻要用这些东西做什么。

    齐峻按照记忆中的方法进行加工和配比,最后弄出来一小堆黑乎乎的粉末。他屏住呼吸,把这些粉末排成一串,随后要来火折凑近点燃。

    只听“咝啦”一声,那串黑灰突然发出耀眼的亮光,转瞬便被烧尽,只在桌子上留下一条清晰的黑色痕迹。

    齐峻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按捺着心头的激动记下了加工方式,用料和配比。

    “你们要做的,就是按照我的方法,用这些东西配出可以燃烧的黑灰。我把原料分给你们,谁能做出来就可以活命。”齐峻看着死囚们,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更多对生的希望。

    狱卒们为他们每人混装了一袋原料,把他们押回到县牢里,按照齐峻的安排腾出了一些牢房将他们两人一间地关了进去。

    死囚们纷纷跃跃欲试,他们此前从来都不知道用这些东西可以做出能炸燃的黑色粉末。想到做出那样的东西就可以免死,都迫不及待地开始动手制作起来。

    齐峻怕增加他们的心理负担,并没有告诉他们火药的危险性。

    他刚才配制的剂量不大,也控制了用量,他也不知道这样的培训能不能让死囚们顺利制作出火药来。

    这时雨势终于稍小了一些,齐峻心头郁积的忧虑也因雨势而稍减了一些。

    离开县牢之后,他想去县卒营看看刘福远他们的进度。刚进县卒营的大门,就看到刘奎一脸焦虑地等在门前。

    齐峻见此,心中顿时预感不妙。

    “先生你可回来了!”刘奎看到齐峻来了连忙迎了上来:“刘彪派人来过几次了,他说一刻钟以前大约一千多羌兵正在袭来,距西城门已不足十里了!”

    “西城门?这么快?!”齐峻愣住了,令他惊疑的不仅是羌兵行进的速度,还有他们攻击的方向。

    他不禁怀疑自己对羌人的战略是否产生了误判。

    齐峻猛的摇了摇头,现在不是去分析这些的时候。此时羌兵应该快要兵临城下了。

    “通知冯大人了吗?”

    “冯大人已经带着县卒上城墙了,刘福远他们也拉着抛石机走了。先生,你要的酒也都弄回来了,赶紧说怎么办吧?”

    “别急。让你的队员集合,我来教你们该怎么做。”齐峻拿起一小坛酒打开闻了闻,酒精浓度虽然不高但用来制作然烧瓶应该是够了。

    齐峻之所以让刘奎买来这么多酒,是因为他想到了二战时期的一种著名投掷武器——莫洛托夫然烧瓶。

    当时苏兵对付德军的坦克时,使用的就是这种简易却有效的武器。

    将装酒的玻璃瓶密封之后,在瓶口扎上布条用作引火材料,随后只要点燃布条并向敌人抛出,倾洒而出的易燃液体就会发生猛烈的爆燃对敌人造成杀伤。

    齐峻当着众人的面很快做好了一个然烧瓶,点燃之后向面前的空地投掷出去。随着酒坛被砸碎,火焰也猛烈地燃烧起来,只不过很快就熄灭了。

    刘奎等人都惊讶地看着齐峻的这番操作,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酒也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杀伤敌人。

    “先生你是怎么想到的?”刘奎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酒,终于明白了齐峻说要用这些酒来打羌人的意思。

    “这个叫莫洛托夫然烧瓶。”齐峻下意识地顺口说道。

    “还挺讲究……”刘奎听后又是一愣,放下手中的酒坛子开始脱衣服。

    “哎!你这是干什么?”齐峻不解地看着刘奎脱下身上的衣服问道。

    “这……不是你说的吗?摸了脱衣服?我还纳闷这玩意咋的穿着衣服不能碰呢,你是不是担心这东西烧衣服啊?”刘奎摸着脑袋,一脸郁闷地看着齐峻认真的说道。

    齐峻一脸黑线的杵在原地,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能摸,能摸!把你衣服穿上,赶紧带上这些东西跟我走!”

    西城墙的城楼上,冯启年和肖明赵贵等人率领的县卒紧张地注视着地平线的尽头。

    羌兵行进的声音穿透细密的雨线直达众人的心头。一些县卒握弓的手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似乎连城头惯来叽喳的麻雀都被这压抑的气氛所影响而沉默了。

    “来了!”冯启年强装镇定地站在城头,可他微微抖动的手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慌恐。

    羌兵在距离城墙一百步之外停下了,城墙上的守军和城下的羌兵都静立在雨中,眼中都映照出敌人的身影。

    一个骑着战马的将领装扮的羌人从队伍中走了出来,用有些生涩的大梁官话指着城墙上的冯启年等人气愤地喊道:“梁人,言而无信!为何紧闭城门,刀剑相向!”

    “我们并不愿与羌人为敌,是你们想偷我城池,掠我子民。侵我梁境,辱我国威。念在你我两国邦交互惠和平相处多年,你等且退兵,我军绝不追击。”冯启年虽然不会打仗,可一张嘴论起理来却是不肯输的。

    羌兵将领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思索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们梁人喜欢礼尚往来,难道忘了五年到羌地送礼之事了吗?我们羌人,今日特来回礼!”羌兵将领得意地说道。

    冯启年知道这羌兵是在告诉他五年前大梁在红泥谷的那场惨败。

    要说起来也确实窝囊,那场仗是大梁趁着羌人部落之间混战而主动发起的进攻羌地之战。

    哪知行军计划和目标都被羌人所知,他们提前进入红泥谷伏击梁军,最终在自家门口被羌人堵住了围着打,一万余精锐殒命,名将邓方也寡不敌众而战死,定安郡都曾差点因此沦陷。

    冯启年想到这些,顿时暴怒地抓起弓箭对着那羌兵将领射出一箭。

    羌兵将领却连躲都不躲,看了眼射在马蹄前方不远处扎在地上的羽箭,抬头发出一声鄙夷的轻笑。

    “你们的弓箭就只能射出这么点距离吗?”羌兵将领笑着伸出一只手,对着安羌城上的众人用力挥了一下。

    顿时从他的背后射出一波响箭头,直奔安羌城头。

    “大人小心!”肖明见状连忙拉着冯启年躲进了城楼。

    所有守城的县卒捂着脑袋趴在地上,听着密集的响箭从他们头顶上呼啸着飞过。

    “攻城!”羌兵将领挥了一下马鞭,发出一声破空之音,他身后的羌兵便怪吼着不顾一切地抬着梯子冲向西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