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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往事不堪回首,但是对陈燕冰来说,不堪回首的只有那一夜。
如果她别那么犹豫不决,念及他对自己的那一点点照顾和恩施,大声喊来北燕将士,也许能将沈慕凌就地拿下,也许后面发生的一切都将改写。
那样的结局,就源于一时的心软——
悔不,是悔恨!多少个日夜,她恨不得和皇兄一起殉国,为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苟且偷生至今。
在天府皇宫中再次见到沈慕凌时,她多想杀了他!痛痛快快地报了当日纵虎归山之仇,但是她忍下了,为了北燕的复国大计。
但现在,当沈慕凌用鄙夷的口吻,漫不经心似的提到“黑山脚下”四个字时,压抑在心底的愤恨几乎让她崩溃。
她再也按捺不住地抢抽出他的佩剑,逼在他的眼前,就如当日他用剑鞘抵在她的颈下威胁一般。
“武王您别以为我真的不敢动手,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她努力克制握着剑柄的手不再颤抖,自从遇到他以来,每次交手都屈居下风,她是敬畏他,但不是真的怕他。他步步紧逼,将她一路逼进绝境。退无可退之下,她只有选择最惨烈的一条路,哪怕结局是自不量力的她被他杀死,起码,她反抗过。
沈慕凌冷冷地斜睨她“这就是皇后娘娘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吗?无论在黑山,还是在刚才,我都救过皇后的性命,我想皇后应该不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吧?”
她哼了一声“自始至终在挑衅的是王爷您吧?您不是一直问我是不是想杀您吗?别说我欠您的情,那次狼袭是王爷造成的,难道我还要对您感恩戴德?”她深吸一口气,将剑刃向前递了一些“王爷几时认出我的?”
“你指认出你就是那晚的女子?从见到你的那一天,我就认出来了。”他笑着伸出手,再次触摸到她脸上的青色胎记“你以为那晚天很黑,我就看不到你这张丑八怪的脸了?”
陈燕冰恨得咬牙切齿,回忆两人在皇宫相遇的那一天,面对不动声色的他,她心中是波涛汹涌,就怕被他认出来,万万没想到居然在第一眼就被识破。
“好,王爷,事已至今,我只再问您一句,您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一再挑衅自己,逼得她终于发火,总不是真的要逼她杀他吧?即使她现在手中握着利剑,但他可会怕她?他只要动几根手指就能把她的手腕折断,刚刚刺客进攻的时候,他不救她,就能顺理成章地让她死在刺客的手里。
他激怒她,不是为了杀她,那是为什么?
沈慕凌伸手握住她握剑的手,慢悠悠地说:“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要你的心甘情愿。”
“什么?”她不解。
“心甘情愿的当天府的人,心甘情愿的贡献你的智慧为天府所用,心甘情愿的为天府出谋划策。因为天府总有一天是要一统七国的,而天府不能够只有一个沈慕凌。”
她震惊地瞪着他“你、你真是异想天开!姑且不说一统七国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就是我,也绝对没你所想的有那么大的本事。”
“黑山雨夜之战是你谋划,虽然作战方式有些急躁,但就一个初上战场的新人来说算是很不错了。”他居然称赞起她曾加诸在他身上的那个耻辱惨败。“只可惜北燕不懂得知人善用,才会亡国。但是天府不会亏待你,天府有让你施展身手的广阔天地。陈燕冰,承认吧,你有一颗好战的心。战场上你不会对敌人心慈手软,你和我一样够狠够毒。”
她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听到最后,她忍不住扬起左手重重地朝着他的脸甩过去——啪!竟然打中了!
她立刻惊得缩回手,心想自己在下一刻会不会被他盛怒给杀掉?堂堂武王沈慕凌,在天府权倾朝野的沈慕凌,必然没有被人这样羞辱过。
可是,他却笑了。“好,够野蛮,够胆大,也够泼辣。这样的女人才是我想要的。”
她的脸涨得通红“你、你在说什么鬼话?什么你想要的?我不是东西可以任人买卖!”
“可是你已经把自己卖到天府来了,不是吗?”他抓住她的双手,将她按在车壁上“皇后娘娘,您现在是骑虎难下了。您已经从北燕叛逃,难道还想再做天府的罪人?”
“谁说我叛逃了?”她挣扎几下,发现挣脱不开他,只得斥责道:“你别颠倒是非。我来天府,是北燕的群臣一致商定的,北燕的百姓一路将我送到边境”
“可是他们心中却并未真的把你当作主子,他们只是想用你来交换北燕的和平罢了,你以为他们会对你感恩戴德吗?他们一边送你走,一边在心中骂你是个卖国求荣的虚伪女人,否则他们为何会违背你的意思,选择暗杀你?”
陈燕冰呆住“你说什么?谁违背我?刚刚那些刺客”
“就是北燕人。”他冷笑一声。“别以为你和我说那些人的胸口上没有标记就能洗脱北燕人的嫌疑。你以为我不知道?北燕的士兵胸口固然会纹上标记,但北燕的侍卫们胸口可不会。
“这些人应该是在燕都投降时还留在皇宫中的那些侍卫吧?他们的胸口没有标记,但脚底下却刺有个燕字,就像你脸上的这块胎记,那个刺字不是想除去就能除去的。”
她的牙齿打着颤,身上一阵阵发冷“不可能,北燕的侍卫已经在我烧掉皇宫之前,尽数派去保卫丞相的安全”
“丞相?”沈慕凌再度冷哼一声“亏你还叫他一声丞相,傅传隆早已在你到达这里之前就上书我皇兄,请求将你就地正法,以断绝北燕贵族妄想复国的决心。只有你这个傻瓜,还把他当作可以倚重信赖的心腹,甚至联合风自海想对我不利。可风自海早坚信你是卖国贼,岂会真的听你的话?刚刚那些刺客,就是风自海派来杀你的!”全身血液似都冻结,她不住地颤抖,终于瘫软倒下,沈慕凌双臂一揽,将她接住,但她几乎立刻挣扎起来,拚尽全力想推开他。
她嘴里迭声道:“我不要听你这个敌人的胡话!你休想动摇我。傅丞相不会骗我,风自海也不会骗我”
“对,别人都不会骗你,只有我会骗你。”他揶揄着笑“你尽管这样骗自己吧,等你的脑袋清醒了,想一想,这些日子以来,傅传隆可曾给你寄过任何密函?昨夜风自海潜入驿站见你时,他为何能来去自如?若不是我故意放水,岂能让你们两人隔门对话?
“但是他自作聪明地来探查你的位置行踪,却不是为了帮你杀我,而是为了杀你。陈燕冰,你已经四面楚歌,还在自欺欺人,你这个北燕公主是怎么当的?”
陈燕冰目皆尽裂,不顾一切地抬脚踢向他,沈慕凌用单手就擒住她的双腕,然后用另一只手将她的腿按在身下。
他冷冷地警告“我好心好意地告诉你真相,你若要发疯,别怪我折断了你手脚,让你再也动不了!”
她喘着粗气瞪他,半困挤出一句话“你杀了我吧!”
不管他的这番话究竟是不是真的,他已经成功动摇她的心。现在的她,是前所未有的悲痛和绝望。如果她牺牲掉一切换来的是同族人的背叛,那她的忍辱负重还有什么意义?
她宁可早日到黄泉之下向皇兄请罪。
她绝望的神情震撼到他,楞了一下,他冷笑道:“没用的家伙,这么容易就绝望吗?你应该跳起来继续质问我,然后说你有本事查出真相,而不是听我的一面之词。”
“你有可能让我查出真相?”她恨声质问“我看我所见到的、所听到的,都是你安排好的吧?就像你现在和我说的话,孰真孰假只有你自己心里明白。”
“你想要个明白?我可以成全你。但你要保证乖乖听话,无论何时都不能自曝身分。”
她狐疑地瞪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他笑着在车椅旁的某处按了一下,突然从夹缝中弹出一个暗格,摆放着奇奇怪怪的各种东西。有瓶子、画笔,还有一些她见都没见过的玩意。
“你要做什么”她的话尚未说完,他的一只手已经按在她的青色胎记上。
“别动,你想知道真相,就要先将自己隐藏起来,否则你所看到的永远都是假象。”
陈燕冰皱紧眉头,见他开始摆弄那些瓶子和画笔,然后就拿着画笔在她的脸上画了起来。
她以前只见过女人化妆,像他这样一个征战沙场多年的武将,怎么对替人化妆显得这么在行?直到看见他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时,她恍然醒悟,脱口道:“你要给我易容?”
“否则呢?难道你以为我是要把你化成美女?你这张脸上有了这块青色胎记,想美是美不起来了。”他总是喜欢拿她的胎记取笑她“不过这样也好,都说红颜祸水,你没有祸国美貌,说不定可以活得长一点。”见她的眉头皱得很紧,他又一笑“你若板着脸,我只能给你化成老婆婆,眉心上的皱纹可化不掉了。”
她一咬唇,闭上眼,随他摆弄自己的脸,他的手掌托在她的下巴,那手的温度要贴着她的肌肤,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触感。
今日所经历的变故太多,他的话一波又一波打击得她措手不及,干脆横了心,且看他还能翻出什么新花样来。此人说话虽然真假难辨,但是做事,向来自有分寸。
他若存心演出戏给自己看,也不必说得这么直白,让她去挑毛病。
也许,北燕国内真的有她所不知道的秘密。人心素来最难推测回想当初她从北燕离开时的情景,傅传隆的表现是有些奇怪。
先是说要陪她亲自前往天府,之后又突然改变主意说要留守北燕。宫内的侍卫她留给丞相府,因为这是北燕最后的精锐,傅传隆甚至没有任何的推辞,也没有选派精兵随行保护她。跟着她来到天府的,不过是些宫女太监而己。
难道傅传隆也好,风自海也罢,真的联手将她出卖了吗?莫名的,鼻子一酸,一滴眼泪就这样滚落出来。
心神大震,她猛地睁开眼——看见的竟是他近在毫厘的眼!
两人的脸贴得很近,她的鼻尖几乎碰到他的,他的唇都要碰到她的。她惊愕的瞪着他,连质问的话都不敢出口,似是只要呼出一口气,都会被他吞没。
两人就这样四目相投,默然对视良久,他的黑眸中火花跳跃,像是有话要说,却迟迟没有说出口。
忽然,他反身又去拿了支画笔,按住她的脸“别动,还差一点。”然后在她的眉心点了一点。“行了。”
他松开手,她浑身紧绷的力气一下泄了一半。见他又打开车椅下方的一个暗格,取出一件藏蓝色的粗布衣裳丢到她手上。
“换了它。”
“现在就换?”她讶异地看着这件明显是平民百姓穿的衣服,上头居然还有几个补丁。
“对。”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涨红了脸。总不能让她当着他的面换衣服吧?
“王爷难道不避避嫌吗?”她咬着牙问。
沈慕凌悠然地笑“你若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就该知道,即使你都脱光了,我也不会对你有半点兴趣。”
她气得背过身去,将最外面的那件罩衫脱了下来,身上还有一层白色的中衣,不至于在他面前太过暴露,但她还是局促万分,迅速抓住那件破旧衣裳胡乱套上。
自始至终,身后的他没说一句话,但她却分明感觉到他灼人的目光正盯着她。
将衣服穿好后,她转过身来,仰着头问:“好,我已经按照王爷的吩咐做了,王爷现在能不能告诉我,您要我做什么?”
他看着她,像是看着自己一手捏造出的玩具似的,歪着头笑了笑,接着用手敲了敲车壁,问道:“走到哪儿了?”
“敢禀王爷,再两里地就到了。”
“好,换装吧。”他简单地吩咐下去,回头又看向她“皇后娘娘,为了不让旁人知道咱们的身分,从此刻起,你我的称呼要换一换。我看你现在这身打扮,就叫我一声爷儿吧,我就叫你——燕嫂。”
这么古怪的称呼,让她不禁又皱了皱眉,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来之,则安之吧。
她哼了一声“爷儿,那我们一会儿要去哪儿?”
他眼皮一眨“燕嫂到了就知道了。”
当陈燕冰在镜中看到一个样子足有四十开外的妇人时,简直惊呆了。这人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衣服,但真的是她吗?
脸上的青色胎记不知道去了哪里,原本瘦小的脸颊也变得鼓鼓的,看上去还胖了一圈,眉心一颗黑痣是刺目的难看。
她不禁再度恨得咬牙切齿,不是嫉恨沈慕凌这家伙易容之术如此之高,而是怨恨他明明可以把她化成别的样子,偏偏要如此丑化她!他一定是故意的!
环顾所处房间——这里是一处并不起眼的客栈,就在一座不很繁华的小镇上。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去目的地的必经之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易容。
而且就在她下车时,惊诧地发现,不但队伍中原本亮出来象征他身分的旗帜已经收起,就连一众侍卫都换上普通人的衣衫。百余人的队伍突然之间化整为零,只剩下七、八人拉车驾马,其他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再回头看他们的马车——明明她坐进去时马车华丽鲜艳,如今车的车厢已经被一个粗棉布罩住,俨然像是普通人家乘坐的寻常马车。
她忍不住揉揉眼,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沈慕凌部队的作战能力强悍,她是知道的,怎么连变装的本事也如此厉害?
回头看向从马车中姗姗走出的沈慕凌——若非确定刚才马车中只剩他一人,她都要以为何时有个她不认识的人钻进马车中。
现在的沈慕凌,脱下血衣,换上青色长袍,同样不起眼,脸上贴了落腮胡,头发蓬乱,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快速替自己易了容,脸上原本平滑的肌肤都皱巴巴的。
看上去就像个行走江湖的中年大汉,哪里还是那个动静皆风情的武王?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跟着他来到这间客栈,他让她稍事休息,自己不知道又跑到哪儿去了。
面对着镜中这个令她陌生的自己。比起刚才在马车中,她已经冷静下来,细细分析,细细回想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度?自己是信这个曾经和她生死相搏的敌人,还是信那些曾经与她出生入死的同胞老臣?
若他是为了骗她才故弄玄虚一番,那他的目的是什么?让她和北燕人生分?他已经识破风自海昨晚是去驿站找她,当时他没有说破是为什么?为了追查风自海的下落?但今天他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又是为什么?因为刺客的袭击让他改变主意?
捧着头,她理不清思绪,只能等他的消息。
天色渐暗的时候,沈慕凌回来了,还是刚才易容后的装扮,看着她,眼睛里有一抹微妙的笑意“燕嫂在这里闲得无聊吧?要不要到街上转转?咱们的货还要晚一会儿才能送到,你坐在这里等也是白等。”
听出他话中的意思,陈燕冰便点头答应“好啊,我是待得有点乏了,想出去走走。”
“也不必走远,对面那家茶楼的点心味道不错,本地盛产绿茶,所以也可以要杯茶来喝喝。”他如是指点。与其说是指点,也许说是命令更准确。
于是,按照他的“命令”陈燕冰来到客栈对面的茶楼。
茶楼不大,只有三、五个客人,连店小二都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她走进去时扫了眼大堂内的景象,也没有看出什么来,纳闷沈慕凌为何特意让自己到这里?
挑了张靠近门口的桌子,她坐了下来,掌柜从后堂走出,看见来了客人,踹了那店小二一脚“本来客人就少,还不招呼去?”
店小二揉着惺忪睡眼走到她身边,大概因为美梦被搅,所以没好气地问:“大娘,你要点什么?”
突然被人唤作“大娘”陈燕冰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叫自己,继而想起自己被沈慕凌糟蹋成现在这样,那她连说话的声音都得变一变,否则未免奇怪。
咳了声,她故意压低音调道:“我就是走得口渴了,想喝杯茶,什么茶都行,最好再来几块点心。”
店小二又揉着睡眼去后堂了。
很快的,茶和点心都端了上来。绿茶是今年的新茶,但是点心的味道就有些差强人意。尤其对于她这张自小被御厨喂刁的嘴巴来说,真不觉得这点心哪里美味?
亏沈慕凌还交代得那般郑重其事?哼!
夕阳余晖此时照在对面客栈的屋檐上,让那原本灰凸凸的屋顶瓦片浮动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陈燕冰轻阖上眼。这安静的小镇、金色的屋顶,像极了自己以前坐在北燕皇宫里沐浴着晚霞时的感觉。
偶尔,她喜欢跑到皇兄的书房去,吵着皇兄陪她去看晚霞。皇兄拿她没办法,最后总是不得不放下书本,被她拖着一起坐到皇宫的台阶上,直到被多事的宫人告到母后那里去,说太子和公主都疯了,太子不读书,公主不弹琴,只呆呆地看着天空发楞。
好想笑,笑那时的天真幼稚。总觉得晚霞变幻莫测,最是有趣,比起书中那些偶尔枯燥的文字,要好看百倍千倍。
不知道皇兄是否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最后的一面,是在他临走前的一夜。当时燕都已经被天府的大军包围,她知道自己无论再做什么也扭转不了劣势,气馁地又一次坐在台阶上,那个傍晚的天空没有她最为熟悉的美丽晚霞,乌云密布,不见天日。
皇兄来到她的寝宫,满腹心事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好几次,终于说:“燕冰,对不起,皇兄无能,不能保住案皇留下的这片江山了。”
那一刻,她看到皇兄眼中的泪水,知道倘若自己再说两句重话,他可能羞愤得去自杀。
所以,她只微笑着说:“没什么,有我陪着你呢,大不了咱们兄妹一起捐躯赴国难,视死如归。”
“你要好好活下去!”他哽咽着反身便走。
第二天清晨,她便得到消息,皇上带着最后五千兵马出城迎敌,但到天黑时,再得到的消息却是皇兄阵亡于军前。
一别成永诀。
她一次次和亲人诀别,但是和皇兄诀别的这一次,太突然,突然到毫无征兆,让她无法接受。
那一晚,她梦到皇兄,却是梦到他们小时候,两个七、八岁的孩子,坐在台阶上,托腮看着天边的晚霞发楞,但笑得很甜
微微张开眼,耳畔传来马车声,这幽静的小镇也难免有客造访。
只见一架马车停在客栈门口,马车没有什么装饰,普通到不能再普通,车前有一个车夫,车外站着两个保镖大汉。紧接着,车帘一掀,一名素衫男子走出,很是警戒地看了眼四周,确定街面平静,才一低头走进客栈。
像被雷重重地劈在头顶,陈燕冰的眼前一片眩晕。
是错觉吗?是的!一定是的!否则为什么,为什么她刚刚竟然看到皇兄从马车上下来?
这当然不可能!皇兄已经战死在沙场上!据说皇兄是被人一刀砍落马背,当场身首异处。天府军将他的半身残骸币在燕都城门上,让男女老少都失去抵抗之心。
最终是傅传隆出面和对方交涉,才将皇兄的尸体领回。但是他的头,在死人无数的沙场上竟难以寻觅。
她一直怀疑是天府军藏起皇兄的头颅,毕竟戴着金冠出征的皇帝之首,并不难认。杀死他的天府将士又岂会错失这个割首邀赏的机会?
但天府军从头至尾都不承认他们偷走了北燕皇帝的头,这便真的成了“无头公案”
可是,本应死去的人,竟然出现在她眼前!本已身首异处的人,竟然好端端地从她面前经过!
是她太思念皇兄而产生幻觉吗?
不!她从不信什么幻觉,她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咬牙起身要追过去,手忽然被人拽住,抬望眼,只看到那张陌生的脸、那双熟悉的眼。
她张口,定定地望着他,半晌挤出话来“那个人是他?”
不用明说,因为她知道他必然明白她的话。
他的眼中流露得意“否则你以为我叫你留在这里看什么?”
手脚冰凉而颤抖。“为什么?他明明”
“明明应该死了,怎么还会优哉游哉地出现在这里?很简单,他贪生畏死,所以临阵逃脱,叫一名死士换了他的衣服当替死鬼,真正的他,就藏在两国交界的地方,苟且偷生。”
她紧紧抓着桌缘。如果她有几分内力,这桌角怕已被她折断。“我要问他,当面问他。”
她的牙齿在打着寒颤,明明是夏天,但是身体冷得如坠冰窖。
拨开他的手,她直直冲进对面的客栈里,连店小二喊她结帐都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