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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不渡没有推开他。
或许因为很久之前养成的习惯,又或许对方脸上近乎疯狂的庆幸喜悦不似作伪,沈不渡一瞬间竟生出了些软弱的幻想,希望对方和谢见欢一样,都有不得不对他下手的理由。
尽管他另一半理智明白,天底下没有这么多巧合。
李心宁用力抱着他,大口呼吸着他身上陌生却好闻的气息,微微哽咽问:“师兄,你怎么不理我?是再也不想看见我了吗?”
——他这么说,已经变相承认了当初的事情。
沈不渡心脏微沉,带着些冰冷的刺痛,他闭了闭眼睛,将李心宁从身前推开了。
他问:“那你是不是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他以为对方会否认,会狡辩,但出乎意料,李心宁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含泪展开一抹笑容,似暗夜里带毒的植物,有种惊心动魄的艳丽和蛊惑。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如果师兄还活着,让我把罪行自剖一万遍,再被你亲手杀死也愿意。”他柔和说,“如今愿望成真,我感激上苍都来不及,又怎会欺瞒你。”
“是我做的。”他坦荡说,“那晚上,孤影峰底的天罡夺魂阵,是我布下的。”
看着沈不渡僵硬的神情,他主动伸手,小心翼翼的牵住对方的袖子:“但我没想要害死你,真的。我当时以为天罡夺魂阵只会让你受些伤,然后昏迷一段时间,却没想到后来,后来……”
他说的句句属实。天罡夺魂阵虽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杀阵,但他的师兄,是沈不渡啊。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他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小小一个阵法,怎么可能会要了他师兄的命呢?
“没想到后来我死了?”
听着沈不渡语气淡漠的说出那个字眼,李心宁瞳孔微微一缩,好像被一根烧红的针刺了一下似的。
“是不是在你心里,我永远坚不可摧,甚至永远都不会死?”沈不渡问他,“但就算不会死,难道你没想过我掉进那个杀阵里,也会受伤也会痛吗?”
平平淡淡的语气,并没有刻意的责备在里面,却如锋利刀箭,句句正中李心宁心窝,让他的情绪再次近乎崩溃。
他攥着沈不渡的袖子拼命摇头,泪水划过近乎透明的脸颊汇聚到瘦削的下巴,哭的快要把自己的嘴唇咬破。
尽管是个男子,但他这般哭起来,世上没几个人会无动于衷。
沈不渡从前也是,别说李心宁哭到这种程度,就是眼睛里泛个薄雾,都会让他一阵紧张,连连问他是哪里不舒服。
可现在,他没有去哄,没有去劝,没有如往常那般温柔的用手指为他的小师弟擦泪。他甚至没有分出过多的目光,只是平静的告诉对方:“宁宁,我也是血肉做的。”
李心宁弯下了腰。
他似乎被那个不带感情色彩的昵称一下子穿透了,抓着沈不渡袖口的手指泛起森白的颜色,清瘦的脊背不住的颤抖,痛的五脏六腑都在痉挛。
“对不起师兄……对不起对不起……”他语无伦次的哭着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想到会害死你……”
沈不渡终于还是不忍。
他知道自己的心软是一大缺点,可眼前的人是李雍的亲生儿子,是和他一同生活了十五年的小师弟,纵使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感情上和他的亲弟弟并无任何不同。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李心宁的后背。李心宁微微一僵,抹掉泪水抬头看他,痛苦绝望的眼底又生出些希望,嗫嚅着唤了句“师兄”。
“所以你的目的就是让我重伤,好帮李宏骏取得掌门之位是么?”沈不渡说,心底苍凉又好笑,“其实不用如此大费周章,你让他直接开口,我会给他的。”
既然李心宁和他并无仇怨,沈不渡能想到的唯一合理解释就是这个了。
可李心宁却否认了。
“我没有帮他,我和他只是合作。”他痴痴看着沈不渡的眉眼,红着眼眶笑了,笑容看起来有些奇怪,是一种令人心惊的偏执和疯狂,“他想要掌门的位置,但我想要你。”
沈不渡没能第一时间理解他的意思,忍不住皱了皱眉。
“不渡哥哥。”他突然换了称呼,是年纪还小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人在一起时对沈不渡的称呼,“你一定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有多重要呢?
沈不渡的存在,让李心宁觉得自己是真实活着的。
李心宁原本还有个小四岁的弟弟,但出生不久就被李雍的仇家掳走,没能再找回来。李夫人伤心过度去世,他记忆里几乎没有母亲的影子。
父亲是修界闻名的大能,整日奔波在外,成立天涯沧海门后又忙于内部事务,几乎一个月见不上一面。虽有李宏骏这个亲兄长,但对方和他不一样。
他因从小体弱多病,不适合修行,李雍没对他抱过期望,而是全心全意打算把李宏骏培养成一个合格的接班人。李宏骏天赋虽不算上乘,但他有野心,日日跟着李雍修炼,被李雍指导读书,也甚少和自己的弟弟交流。
好像他们两个才是亲父子,只有他是多余出来的。
偌大一个天涯沧海门,他是身份尊贵的二公子,但实际上没人把他放在眼里。没有修为,没有实权,甚至缺少父亲的宠爱,他像一个被透明化的小孩,连门派的弟子遇见他也只是礼貌行礼后走开,不会有多一句的交谈。
本来,他就要这般没滋没味的活一辈子了。
但后来,沈不渡来了。
那个少年十三四岁,听说家里也是遭遇巨变,父母都不幸离世。那少年眉眼间明显也有哀伤,但却并不是死水般的绝望。甚至看见他时,还立刻将那些伤痛藏起来,冲他露出一个好看的笑脸,主动问他说:“你就是宁宁吧?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记不记得?”
李心宁不记得了。但这一次重逢后,他却永世不会再忘。
李雍和李宏骏还是那么忙,是沈不渡带着他爬树陶鸟蛋,下河捉鱼虾,给了他寻常小孩都有过的童年。一天晚上,他们并肩坐在树下,嗅着空气里浓郁的桂花香,他主动说:“我没有妈妈了。”
沈不渡说,我也是。
他说:“我有父亲和哥哥,但他们平时不怎么理我。”
他看见少年眼里露出了微微心疼的神色。
“他们只是太忙,不是故意不理你。”沈不渡解释,看着他低垂下的长长的睫毛,想了想又改口,“好吧,你亲哥确实不太靠谱。但还有我啊。”
李心宁抬起眼睛看他。
十三岁的少年露齿一笑,满天星星都落在他明亮的眼睛里,温柔漂亮的不像话:“我也是你哥哥。以后我可以陪你玩,教你读书修行,怎么样?”
“真的吗?”
“当然。”少年认真对他说,“别听其他人胡说,你其实很聪明,记忆力很好不是吗?就算不能练剑,也可以走其他的路。你对阵法感兴趣吗?我教你好不好?”
少年说完又故意逗他:“但你要先喊我哥哥才行。”
李心宁定定看着他,轻轻唤:“不渡哥哥。”
沈不渡笑眯眯的应了,伸手揉乱他的头发:“别不开心了。以后哥哥罩你。”
少年说到做到。纵使后来李雍意外离世,门派险些大乱,他还是以一己之力抗下重担,用不算厚重的年轻臂膀为他们撑起了一切。
李宏骏心底有怨,但他却无所谓。沈不渡本来就值得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因为他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好最优秀的人。
显然,许多人都有和他一样的想法。
沈不渡的三个徒弟,和沈不渡缔结契约的那只狐狸,大名鼎鼎的飞凤阁阁主,万衍宗的年轻掌权人……不知什么时候,沈不渡周围已经围绕了那么多人,李心宁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的不渡哥哥,已经越来越短的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了。
他好像一夕之间又回到了七八岁无人问津的时候,一个人在寂静冷漠的世界里茫然彷徨。
即使他如今已经阵法大成,也得到了父亲的器重,成为修界颇有名望的天才阵法师;再也不会有人无视他,对他冷漠,将他当做可有可无的空气。
可是他却独独少了那一个人的关注。
他想,他宁愿回到一无所有的状态,也不想失去那一个人专注的目光。
他要沈不渡。
要沈不渡像很早很早以前那样,只看着他一个,陪着他一个就好。
“我打算在你落阵后把你带走,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李心宁喃喃说,“洗去记忆的方法有很多,我可以让你只记得我一个。这样,就不会再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来打扰我们了……”
他说的所有超出了沈不渡的设想,沈不渡脸色难看,只差把“你疯了”三个字写在脸上。
“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很变态?”李心宁苍白的脸浮出一个微笑,漆黑的眼里却亮着瘆人的光,“我知道。我也早就发现我病了,但是我改不了……”
“我一想到你和别人在一起就好痛苦,痛苦的几乎喘不上气。我会想你为什么不来陪我了?为什么要开始教别人读书修炼?为什么要理会其他人的撒娇?那些难道不都是属于我的吗?”
“我病的好厉害。”他轻声说,“但是没有人救的了我。”
“李心宁,”沈不渡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人都要成长。不仅是我,你也在长大,也会交到其他朋友,你没必要……把我看的这么重要。”
“哥哥,你不要和一个病人讲道理。”李心宁笑了笑,“他听不懂的。”
就算听得懂,也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
不然怎么会想要抛弃一切,把自己的哥哥锁起来,就这样和他度过一辈子呢?
名声,地位,财富,甚至蓝天,鲜花,自由全都可以不要,只要能每天看见那个人的脸,听见他对自己说话,就已经是任何事物都无法给予的、令人战栗的巨大满足了。
“现在呢?你弄这些刺青,是为了把我复活?”沈不渡揉了揉眉心,从未像此刻这样觉得沉重无力,“李心宁!你难道不清楚和鬼族牵扯上有什么后果,忘了当年鬼族杀了我们多少人?!你现在竟为一己之私,帮鬼族夺人类的舍,你……你有脸面对你九泉之下的父亲吗!”
他语气控制不住的暴躁,带着无可奈何的痛心和难过。
因为知道李心宁听不进去。
更难过他乖巧懂事的小师弟,为什么会在他一无所觉的时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其他人的生死和我什么关系?鬼族的恩怨我也不在乎。”李心宁仍是温顺无害的模样,语气却冷漠的令人生寒,“我只知道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都一定要让你回来。”
他修了上古禁术,和鬼王薄壬作了交易。鬼族因立过誓言不能踏入人界,李心宁就用禁术帮鬼族夺人类的舍,让他们披着人皮生活。这属于钻规则的空子,天道也拿他们没办法。作为交换,鬼王要帮他在幽冥界寻找沈不渡未散的魂魄,李心宁会选一具最合适的身体,让他的师兄夺舍重生。
沈不渡听的气血上涌,没忍住又揉了揉眉心——这次纯粹是被气的。如果他那几个徒弟敢说出这番话,早被他一鞭子抽趴下了。
但李心宁不是他的亲弟弟,是他恩人的儿子,他没资格管教他。
李心宁自己所言并非夸张,他是真的病入膏肓了。莫说是名门后代,就是一个普通的有点道德良心的修士,也绝做不出这种失心昏智的事来。
将他眼里的失望看的一清二楚,李心宁虽心如刀绞,却也早有准备。
在他最初决定迈出这一步的时候,就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他只能不停的、不择手段的往前,一直达到他的目的为止。
沈不渡头疼的厉害,不再试图浪费口舌,混乱不堪的大脑却突然冒出一个疑点,被他敏锐的抓住:“不对。”
李心宁微微抬眸。
“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你和李宏骏联手也奈何不了我,为何会如此笃定我会坠崖,掉进你提前布好的杀阵?”沈不渡抬眸,锐利的目光直刺入他的眼睛,“李心宁,你还知道些什么?”
难道他也知道魔碑的存在?
不,这不可能。沈不渡每次去修补魔碑,都会确认身边有无其他人。以他独步天下的修为,不可能察觉不到有人跟踪,更别说是修为并不突出的李心宁。
那对方如何能断定自己当日状态不佳,甚至连李宏骏都不是对手?
电光石火间,他的心脏猛地一颤,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长久以来的疑惑。
“谢见欢那次突然失控,是不是你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