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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冉离开赵家堡后,在北荒漫无目的的走了一阵子。
他其实很想回家。蛇妖族群居在靖平界西南的一处原始丛林旁,甚少有人类涉足,坏境特别好。
只可惜,他离不开北荒。
他曾以为这辈子都回不去了,可没想到幸运的是,仅仅过了一个多月,那位把他从赵家堡救出来的沈渡公子便带着他的一众朋友攻进北荒城,竟将那北荒境主韩诚挑落神坛,破天荒的打开了北荒大门!
他惊喜万分,顺利离开北荒,循着记忆中的路线迫不及待的回了家乡,可待远远看到那熟悉的屋檐时,却胆怯的再也不敢前进一步了。
当年他执意要和赵霆缔结魂契,遭到了族人的一致反对。他们说人类狡诈伪善,常常背信弃义,根本不值得信任和托付。母亲流着泪恳求他回心转意,祖父则气的浑身发抖,直接对他道:“如果你执意要跟那个人类走,以后就再也别说自己是妖蛇族的一员!”
他年纪小,性子莽,又对赵霆死心塌地,竟当真连夜和赵霆离开了,连只字片语都没留下。他当时想,等过去几年,等他们在外面打拼出名声,他再回来向族人证明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时隔十六年,他终于回来了,却是一副病体,修为零落,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就是他当年信誓旦旦说会对他一辈子好的男人。
纪冉眼眶酸涩,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这样的他,有什么颜面再去面对自己的族人?
或许他们早已经把他忘了,也或许已经把他当成整个家族的耻辱。
但对亲人的思念还是战胜了心中的愧疚和畏缩,他想着只是远远去看一眼母亲和祖父,看一眼就走,也算圆了自己多年的念想。
于是他现出原形,化作一条细长的小青蛇,悄悄溜进妖蛇族的地盘,来到自己家门口,探出一颗脑袋小心翼翼的往院子里看。
他很幸运,一眼就看见了母亲——妖族衰老速度慢,可保持容颜常驻,母亲还是十多年前貌美的模样,可看上去精神却差了很多,时不时还会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忍不住落泪,近乎贪婪的看了母亲一会儿,怕被旁人发现,只能慢慢缩回脑袋,想要离开。
然而他一动,院里的母亲就敏锐的转过头来:“谁在那?”
他呆了一瞬,还没来得及跑,母亲就匆匆闯出门来,目光死死盯在他身上。
他紧张的浑身发麻,努力装成一条普通的小蛇,心想母亲应该认不出他来——成年的蛇妖体型应该是十分庞大的,他却因为身体重创修为倒退,蛇形缩小成了现下的模样。更别说十几年未见,青蛇又都长的差不多,母亲怎么可能认得他出来……
可下一瞬,美丽的女子已经痛哭出声,蹲在地上对着他喊出了小名:“冉冉!”
纪冉再也忍不住,化出人形扑进母亲怀里,流着热泪喊了声“母亲”。
“你回来了……你总算回来了!”女子泣不成声,紧紧搂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孩子,“我每天都在这里等你,每天……”
妖蛇族的其他族人也听闻了动静,纷纷赶了过来。很多人都是看着纪冉长大的,对这个古灵精怪调皮捣蛋的孩子特别喜欢,如今见到阔别多年成年后的纪冉,也忍不住微红了眼眶。
“回来就好,孩子回来就好!”
“纪冉小时候就生的俊,如今更好看了,比我家姑娘还漂亮呢!”
“别哭了别哭了,回来是好事儿,往后一家就团圆了,啊?”
妖蛇族的眼光都很毒,他们不知道纪冉经历了什么,却能一眼看出他破碎的修为和支离的病骨。可没有人问他发生了什么,问他为什么突然回来,更没人问他当年和他一起离开的那个男人去哪了。
他们没有嘲笑和讽刺,只是一遍遍的重复说,“回来就好”。
人群分开,一位白头发的老者匆匆赶来,纪冉一看见他就怔住了,一声“祖父”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喊不出来。
都说妖族容颜变化不大,可是他的祖父,竟然老了这么多!
他忐忑愧疚的看着祖父,那位当年狠声说“走了就再也不认他”的顽固老人,此时嘴唇发抖,说出口的声音竟然是哽咽的。
他用带着哭腔的苍老声音说:“我的孩子,怎么瘦了这么多啊?”
纪冉再也忍不住,大哭着冲进祖父怀里,就像很小的时候那样。
后来他们一家人说了好久好久的话,他把这些年的经历告诉他们,然后惭愧的不敢抬头。母亲心疼道抱着他一直哭,祖父也红着眼眶,却没有骂他一句,只是说,修为散了还可以重练,只要人平平安安的,就够了。
他在家里住了下来,像漂泊在外十几年的蓬絮,终于找到了根。
修养了几天后,他去了小时候常常撒欢的树林。以前和他一起疯玩的兄弟们大多数都成了家,很多人还去了外面的天地闯荡,也有的听到消息后专门跑回来见他,彼此都是感慨万分。
他静静的坐在儿时常坐的一棵大树桩上,想起十几岁的自己曾气焰嚣张的站在上面发号施令,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冉冉哥!!”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成熟悦耳,带着紧张的颤抖,陌生又有些熟悉。
纪冉怔了一下回头,看见了一个高大的男人,面容硬朗英挺,因跑的太快微微喘着粗气,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死死盯着他。
纪冉眨了眨眼,不确定的道:“肖恒?”
眼前这人的模样虽陌生,可那个称呼他太熟悉了——小时候纪冉是族中孩子们的老大,所有孩子都叫他“冉哥”,只有一个人固执的叫他“冉冉哥”,任他怎么气呼呼的纠正都不肯改。
那个小孩叫肖恒,比他小两岁,每天跟在他屁股后面,每次他出去打群架发令的时候,肖恒总是冲在最前面。
那个当年个头没他高的小孩……竟已经长的这般高大了吗?
他还在发怔,肖恒已经一个箭步冲过来,用力把他揉进了怀里。
后来他才知道,肖恒已经是现如今妖蛇族中修为最高的,亦是族长定下的下一任领袖。他年轻英俊,妖力强大,蛇形本体比寻常蛇族青年大五六倍,是族中人人称赞钦佩的对象。
妖蛇族不知有多少姑娘中意他,连族长都想把女儿许配给他,肖恒却统统拒绝了。
“我一直在找一个人,也一直在等他回来。”肖恒目光灼灼的看着纪冉,“现在他回来了……我真的很开心,很高兴。”
纪冉却避开了他的视线。
在赵家堡看过了那么多人间声色,他怎会读不懂青年目光中的渴慕和热切?
可他能给肖恒什么?一具残破的病体和肮脏的身子么?
对方明明有大好前程,自己能重回故乡就已经十分幸运了,哪里再配奢望其他?
于是他沉默以对,并开始刻意回避肖恒。
可对方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好打发,某一日将他截住,直截了当的问:“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意,为什么要故意躲我?”
蛇向来冷血,肖恒的体温却很高,近距离贴在他的皮肤上,烫的他几乎手足无措。
“我不想耽误你。”他只能垂着眼睛说,“你留恋的是十几年前的那个纪冉,你仔细看看,我早就不是原先那副模样了。”
他抬起脸,强忍着心头的酸涩把苍白的面容给肖恒看。可肖恒却突然凑过来,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男人的耳朵迅速红了,强撑着冷静说:“我就是喜欢你。或许和从前有一点点区别,但我不会认错,你还是原来的那个冉冉哥。”
纪冉被一个纯情的吻打败了。他落荒而逃,只匆匆留下一句“我不想谈恋爱”。
但肖恒铁了心不放过他。
他故意制造各种偶遇,把在外面寻到的好吃的好玩的一股脑送给他,甚至厚着脸皮跑到纪冉家里去蹭饭,帮纪冉母亲干活,甚至把严肃的祖父都给哄的开开心心。
祖父私下里对纪冉说:“我的眼光不会错,肖恒是可以托付终生的人。”
母亲也对他说:“我知道你心里的顾虑和担忧,可肖恒是真心喜欢你,为什么不给彼此一个机会呢?”
纪冉只是沉默。
他知道肖恒和赵霆是完全不一样的,可正是如此,他觉得肖恒值得最好的。
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自己。
他打算再陪母亲和祖父一段时间就找个山洞闭关修炼,一旦肖恒见不着他,那些念头自然也就淡了;等过个几十年出来,估计肖恒就已娶妻生子,那他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虽说这么想着,纪冉却忽视不了心头针刺般的苦涩和难过,似乎眼睁睁的看着什么东西在指尖溜走了。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在他寻到山洞准备闭关的前一晚,肖恒追上来了。他刚想说些绝情的话,对方就抢先一步拉住他的手,英俊的脸上居然带了点委屈:“冉冉哥,你帮帮我。”
“我发/情了。”
纪冉呆住了。
蛇族成年后就有发情期,一年两次,发作起来极其凶猛,再加上他们的体质,若不寻找对象□□是十分痛苦难熬的。
他的脸一下子烧起来了,甩开肖恒的手说:“你、你发/情找我干什么?找别人去。”
肖恒重新拉住他的手:“我没找过其他人。”
“怎么可能。”纪冉不信。不然肖恒这十几年的发/情期是怎么过来的?
“我自己熬过来的。”肖恒猜到他在想什么,定定的注视着他,“冉冉哥,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他抱过来,一下一下吻着纪冉的侧脸,滚烫的气息喷洒在他耳边:“哥,求你帮帮我,我真的好难受……”
纪冉脑子里乱成一团,咬牙想,就这一次。
帮肖恒一次,或许对方从此就能断了念想,他们之间就再无任何关系。
他轻轻颤栗着点了头,没有看到肖恒隐藏在背后那个极具侵略性的目光。
虽所蛇性本淫,妖蛇族在发/情时都是贪婪而不知餍足的,可肖恒的精力实在是过分可怕了——纪冉被他困在山洞里足足七日,翻来覆去的折腾个没完,中间纪冉受不了想跑,对方却牢牢抱住他,咬着他的唇低声说:“冉冉既然答应了我,就别想再跑一次。”
他不再叫纪冉哥,而是在他耳边哑着嗓子温柔地唤“冉冉”,伴随着疯狂不知足的动作,一声声简直要钉进纪冉的灵魂里去。
后来他们相拥着入眠,无意识的化回了本体。肖恒是条大黑蟒,巨大的蛇形盘踞填满了整个高大的山洞,纪冉却只有细细长长的一条,可怜巴巴的被肖恒环在自己身体最靠近心脏的位置。
纪冉有些自卑,不安的蜷缩着自己青绿色的尾巴,却被肖恒更深的环拥起来。
“你真的很好看。”肖恒亲昵的告诉他,“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小青蛇。”
又漂亮,又神气,又可爱,让他在十六年前就被勾走了魂,念念不忘一直到今天。
又过了好几日,肖恒的发/情期终于结束了。他拾起落了满地的衣服,有些笨手笨脚的给纪冉穿好,然后拥着他轻轻吻他的唇角。
“我们先在族里住一段时间,把你的身子调养好,然后我就去你家求亲。”肖恒温柔的告诉他,“结婚后,你要是想去外面看看,我就辞了族长陪你出去,反正族里还有许多优秀的年轻人。你若想在族里呆着,咱们就一起建个漂亮的新窝,好不好?”
纪冉的瞳孔轻轻颤了颤,却沉默的把他推开了:“……不用了。”
肖恒定定看着他。
“我没想过和你的以后。”纪冉闭眼说,“明日之后我就走,你别再记着我了。”
“不可能的。”肖恒说,“我不可能忘了你……”
“我说过,你喜欢的是以前的纪冉!”纪冉蓦地打断他,狭长的眼睛冰冷的注视着眼前的男人,“你知道现在的我经历过什么吗?我修为散了,完全成了废人,我心也死了一半,曾经在后宅里和一帮妾室勾心斗角争风吃醋!最重要的是,我许给另一个男人十几年,里里外外早就脏的不能看了!”
他不顾一切的把内心最深的伤疤撕裂开来,忍受着撕心裂肺的剧痛强迫自己说出这些伤人伤己的话:“肖恒,你不嫌我恶心吗?”
肖恒看着他强自忍耐却依旧渐渐泛红的眼角,一言不发的把他揽进了怀里。
“明明那么疼,偏要臭着一张脸死撑。”肖恒的声音有些奇怪的哽咽,“你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纪冉僵住了。
“这么多年我只恨一件事,恨你那晚和赵霆走后,我追了八百里也没追上你的脚步。恨这么多年走遍了那么多地方,也没能找到你的踪迹。”
“冉冉,对不起,”肖恒湿着眼眶去吻纪冉的眼睛,“是我来晚了,才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没有一个伤痕累累的人能受得了喜欢的人把自己抱在怀里说这种温柔的话。纪冉的泪哗啦啦的淌,狼狈的想把脸藏起来,却被肖恒用双手用力的捧住了。
“我知道你心里有伤,知道你很害怕。”肖恒说,“但我想陪着你,一直到你走出来,愿意接受我为止。”
“我嘴笨,不会许什么浪漫的诺言,但只要我在你身边一天,就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冉冉,”肖恒亲着他的手指凝视着他,“让我再像小时候那样追你一次,好不好?”
纪冉终于红着眼睛点了头,被肖恒欣喜若狂的抱紧了怀里。
后来,几十年过去了,他们还在一起。
他的修为早已恢复了原先的水平,肖恒这个族长则经常把事情交给族里的年轻人去做,美名其曰说锻炼他们,然后陪着纪冉到处游山玩水。
一次他们去了望星峰,晚上山里落了雪,但天幕上的星星却很漂亮。他们正想登上峰顶,却见那里已经站着一个人了。
纪冉心中一动,突然拉住了肖恒。
那峰顶上站着的人,竟然是当年在北荒赵家堡遇到的沈渡!
当然,后来纪冉已经知道,那人不是沈渡,而是在后来的仙魔决战中拯救修界的沈不渡,几年前已经将天涯沧海门托付给后辈,自己只挂了个仙首的名头,归隐山林到处云游去了。
肖恒也认出了那人,吃了一惊道:“沈仙首怎么在这?是自己一个人吗?”
很快他的疑问有了答案。
天边飞来另一个黑衣男人,身形高大,比沈仙首要高上半头,从背后看不清模样,只能见他手里拿来一件大氅,不由分说的给衣衫单薄的沈不渡裹上了。
沈不渡似乎很嫌弃的撇了撇嘴,那人侧脸说了什么,随即递过一个酒壶。
沈不渡这才满意了,仰头饮了几口,顺手在男人下巴上挠了两下,奖励似的。
男人似乎也轻轻笑了,握住沈不渡的手,另一只手臂从后面揽住他,两人肩并肩头挨头的看起星星来。
肖恒笑了:“我就说不可能是一个人,谢见欢肯定要陪着他的。”
这已经是修界公开的秘密了,沈不渡和谢见欢早已结为道侣,几年来处处游山玩水,逍遥自在,任谁偶尔碰到这两位的身影,都免不得要感叹一句神仙眷侣。
肖恒知道沈不渡算是纪冉的恩人,问:“要去打招呼吗?”
纪冉想了想,摇头笑了:“下次吧。”
如此美满的夜色,还是不要去扰人比较好。
他和肖恒相视一笑,手牵着手,身影慢慢消失在落满白雪的山间小路上。